溺于月色 第5章 酒吧

通过这几次见面，叶眠知和梁俞周的关系，忽然从陌生变得有些奇怪。

开学后，他们不会在学校交谈打招呼，遇见的时候只会无声对视，视线交缠几秒后再不经意移开。

他们互相致意，但没有人听懂他们的言语。【1】

这天，本来也该是一个很平常的日子。

“叶眠知，你今天做值日，别忘记了。”班上的男生嬉笑着说。

叶眠知笔尖顿了顿，抬起头道:“可我昨天才做了。”

“你没做干净，老师让你做的，有问题？”男生有点不耐烦。

叶眠知左顾右看，周边的同学都低下头去。就连一向关系很好的同桌也默默地收拾着书包。

男生是班上的“交际花”，叫祝扬。性格外向活跃，不过很爱口嗨。

此前，他曾经追求过叶眠知一段时间，不过都被拒绝了。听说现在谈了九班一个会跳芭蕾的简姓女生。

叶眠知抿抿唇，起身打算拿扫把，却被男生压住肩膀。他倾身在她耳边低声说:“叶眠知，之前老子喜欢你，那是你的福气。你非要给脸不要脸，多次拒绝我，不给我面子，就是你的不对了。

“听好了，这场‘游戏’在高中毕业之前，都不会结束的，记得好好享受。”

叶眠知一抖，抬头对上他轻蔑的眼神。

“我不喜欢你，拒绝你有错吗？”

“那我也看不惯你，欺负你有错吗？”男生理了理衣领，转身走出教室，搂着女友扬长而去。

后门的几个男生将扫帚撮箕踹到她跟前:“扬哥命令的，你就受着吧。要知现在，当初做扬哥女朋友就没这么多破事了。”

那几个男生都是班里最混的，他们的声音有点幸灾乐祸，又让叶眠知隐隐作呕。

班里很快空了，只有叶眠知一个人。她沉默地走到黑板前，拿起黑板擦，一点点擦去上面的粉笔字。

她现在才发现，教室这么大，黑板这么宽。

擦着擦着，叶眠知握黑板擦的手越来越不稳。她唇瓣张开，在闭紧。

一滴泪水顺着脸颊静静滑下。

忽然，一架纸飞机落在了她脚边。

叶眠知微微一怔，弯腰捡起那架纸飞机，把它慢慢展开，在膝盖上铺平。

上面的字瘦长潦草，只写了两个字——

别哭。

她抬眼，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梁俞周。

少年肩宽腿长，穿着熨得平整干净的校服外套，表情淡漠。

叶眠知吸吸鼻子，别过头去，用手背擦干净眼泪。

梁俞周长腿跨进教室，拿起扫把开始扫地，沉默无声。

叶眠知反应过来，忙拿起扫帚。梁俞周将垃圾扫给她，她倒进垃圾桶里。彼此没说过一句话，但配合默契。

正是黄昏，夕阳透过窗子，照在课桌上，形成不规则的几何图形。又照在他的头发、衣服上。

……

结束后已经有些晚了，梁俞周和叶眠知一起关了门出学校，走在河堤边。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那画面有种莫名的和谐。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往前走着，很安静，也不觉得尴尬。

一直走到河堤上的那座桥中央，梁俞周才停下脚步，问她:“你想说吗？为什么哭。”

他的声音很平淡，也不像在逼迫她。好像只是征求她的意见而已，和“你吃饭了没”一样的平常。

叶眠知一怔，低下头去看着鞋尖:“高二新分了班后，班上有个很活跃的男生，忽然对我表示了另一种不一样的情感。

“但他首先就是很爱开黄腔，对女生不太尊重，非常混不吝的一个人。因此我很不喜欢他，明确表示了拒绝。

“他现在也找到了新的女朋友，虽然很大可能也是玩玩，但这和我没关系。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报复我，会欺负我。”

她说着说着哽咽了，泪水“啪嗒啪嗒”地滴到地面上，很快就晕染开来。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会对另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恶意。明明我也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被他欺负到高中毕业？

“因为不喜欢，所以就拒绝了。梁俞周，我有错吗？”

“你没错。”

少年嗓音如磨砂石般清冽平淡，却很坚定。

叶眠知愣住了，抬眼对上他漆黑澄澈的双眼。

梁俞周走到小桥栏杆边，看着远方:“想听故事吗？”

不等叶眠知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起来——关于他的经历。

……

这其实是一个没什么新意的故事。

梁母不是榕夕人，她假期和朋友来榕夕旅游时遇见了梁父，后来两人迅速坠入爱河并且闪婚。

婚后的第二年，生下了梁俞周。

前几年，梁俞周一家几乎是最幸福的家庭，岛上的小朋友都特别羡慕他。

母亲端庄，父亲和善。

但后来，梁母越来越厌恶榕夕的一切。总觉得这个小破岛拖累了她，因此一直争吵不断。

她开始买名牌包包化妆品，一柜子的潮牌服饰。好像这样做，就可以填补她内心的空虚。

但是，以梁家一个小小的花店，根本不可能负担得起。

“我是有梦想的，不可能一直困在这个岛上啊！”梁母总是这么说着。

小小的梁俞周经常看见梁父一个人对着收银账单发愁叹息，也看见梁母大批大批地往家里购买名牌货。

虽然他年纪不大，可心思却很沉稳。也因为如此，梁俞周没少和梁母吵架。

砸过她的化妆品，也烧过她的会员卡。

不知从何开始，梁俞周不再是小朋友羡慕的对象，梁俞周也不再和父母参与任何活动了。

……

“我现在也看开了不少，其实真的没什么。”梁俞周声音平静，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他又轻轻笑了一下，语气中藏着不解：“其实这些话说出来，应该会更让你不开心。我也不喜欢和别人说自己的私事，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你就可以轻易地说出来。”

叶眠知明白，他是在安慰她。因为她被欺负了，心情不太好，所以他就剖开自己的内心，并且来告诉她，他也过得不是很好。

笨蛋。

叶眠知重重地抹了把眼泪。

“别人的目光没那么重要，你真正需要思考的，是自己想要过怎样的生活。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你必须拼尽全力。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在每个你遇到困难的瞬间，都可以告诉自己，这是为了今后的顺利作下的铺垫。

“叶眠知，我们一起迎接下一个春天吧。”

这时，刮来一阵大风。风把她的头发吹得有些乱了，叶眠知脸颊上的眼泪都被吹干，只留下泪痕。

她依旧呆呆地看着他。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

少年单肩背着黑书包，就懒散地靠在天桥上的栏杆边上。唇角随意勾起，在他的身后是一片大红的火烧云。

好像构成了一幅美好的画卷。

在叶眠知十七岁的人生里，她就好像是在黑夜里孤独行走的饥荒者，渴望找到手握面包的引路人，得到救赎。

这一刻，她的内心好像在告诉她，那个引路人已经找到了。

两人又一起并肩往前走，影子不时重叠再分开。到了叶眠知家时，梁俞周冲她挥挥手:“明天见。”

叶眠知一愣，随即轻点头。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她有一瞬间产生了怀疑。怀疑他真正想说的不是“明天见”，而是——

明天也一定要来学校啊。

……

次日，叶眠知踏进教室，发现她的课桌到处丢着纸团，正中央用眉刀刻了一串不堪入耳的话。

一个口哨声响起，她抬头，看见了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她穿着被改短的校服，烫着大波浪，手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口红。

是余晓 。

他们笑得恣肆张扬，轻松地无视了她，自顾自地聊着最近大火的电影。

叶眠知垂下眼去，又想起梁俞周昨天说过的话。

她放下书包，走到她身边。

两秒后，她一脚踹翻了余晓的课桌，桌子里的杂志化妆品散了一地。

周围一片寂静。

“有意思吗？你不是喜欢过祝扬？”叶眠知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音量只有她们两个人可以听见。

叫做余晓的女生微微一怔，脸奇怪地扭曲起来，好像很愤怒。

“你除了会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还会什么？”叶眠知摁住她的肩膀，偏头笑了笑，又抬头看向教室里的其他人。

“不只你一个人受祝扬指使吧？你，你，还是你？”

被她指过的人全都低下头去。

“啊，我明白了。”叶眠知故作恍然大悟，“他是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吗，让你们这样捉弄我？”

余晓恶狠狠地盯着她，叶眠知却低下头来，再次把目光放到她身上。

“余晓，喜欢不应该是强迫。人人平等，我不是生来就该被你们欺负的。我的价值观一直很正。

“爱情，应该是自由明亮的。”

她的嗓音掷地有声，抽走余晓手上的口红，有几分恶劣地在她脸上划了一道，像是伤口。

“因为喜欢的人喜欢过我，你才想毁了我吧？那你怎么不去攻击祝扬女朋友？难道是因为畏惧祝扬吗？”叶眠知勾起唇角，手一松，口红在地上摔成了两截，死死按着她肩膀，“怎么？你就像是个被我戳中痛处的神经病。”

周围人零零散散，余晓气急败坏。她用力挥开叶眠知的手，把她推倒在地，发出一声尖叫。

叶眠知瘫坐在地上，看见了梁俞周。

少年站在班级门口，逆着光，阳光全数撒在他身上，勾勒出轮廓，却看不太清脸。

救世主。叶眠知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这三个字来。

【1】该句来自舒婷《致橡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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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chapter5: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