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朝朝:“方才的话,婶母可否重新说一遍?”
孙芳菲愣住,嘟囔了句:“什么?”
“都怪浣珠,见不得我光脚,非要侍候我穿上鞋袜。打个岔的功夫,将婶母说的那些话给忘得差不多了。”
江朝朝顿住,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方才的话,婶母可否重新说一遍?”
孙芳菲猜到江朝朝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到竟是用这样的开场方式。
如果说,此前她没有发现江宗文的异样,区区一个江朝朝她是万万不会放在眼里的。那些话,她就算是再说一万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孙芳菲眼珠一动,讪笑着回应道:“你也知道,婶母年龄大了,最是容易胡言乱语。方才的话,你就权当没听到,如何?”
江朝朝却像是没有听到她说话一样,自顾自地开口说道:“啊,我想起来了。”
“婶母方才是来与我讨要这枚令牌的,还说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一个小丫头片子不配拿着。”说到这,她垂眸看了一眼手里的令牌,站起身,往孙芳菲这边走了两步。
她面带不舍,斟酌了一瞬后,缓缓开口:“虽然这令牌是褚中郎赠予我的定情信物——”
话没说完,她就听到了两声短促的呛咳和一声明显倒吸气的声音。
江朝朝停顿一瞬,依次看向在场的所有人。
一前一后两声呛咳,分别来自浣珠和上官清霜。
上官清霜在她身后,江朝朝看不到她的具体反应。
她不知道,听到她说这些话,上官清霜正写着药方的最后一个字。一走神,手滑了一下,在宣纸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墨痕。
上官清霜无法想象,有朝一日,惯来冷情的褚中郎会和‘定情信物’这四个字扯上关联。
浣珠也被她家小姐狂放的发言给惊讶到了,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着。
同时,她隐隐觉察出,她家小姐或许有自己的谋划,除了那声惊咳,再没有发出其他的动静。
而那道气音,则是江宗文发出来的。他瞪大了眼睛,脸上写着‘你是怎么敢的’这几个大字。
杨茂的眼睛里虽然也有惊讶,但转瞬即逝。
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江朝朝看向他的时候,他神色如常。实际上,他也并没有被江朝朝说的话给吓到。他只是在为褚羡的举动而惊讶。
如果他没有记错,褚中郎和他家的这位小主子,可是足足差了——宽袖之下,杨茂动了动手指,暗暗盘算两人的年龄差。
两人足足差了十五岁!
杨茂挑了下眉,到底没有说什么。如果除掉年龄,单看容貌的话,两个人还是挺配的。只是不知道,如果圣上听闻了这件事情,会不会踹褚中郎两脚泄愤。
至于孙芳菲,此前江朝朝的改变,已经让她做好了心理准备。而且江宗文带着人进来之前,她已经见识过了江朝朝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对于江朝朝的那番话,她并不感到惊讶,反而有点心虚——为江朝朝即将说出口的话。她已经能够预料到,江朝朝会怎么拿她问她索要令牌这件事说嘴了。
殊不知,江朝朝要的,就是这样的反应。
这辈子,她已经不想再和除了褚羡之外的其他异性产生任何的羁绊了,尤其是魏云澜。
同时,她也是从侧面告诉江家、乃至汴京城内的所有人,她已经有了心上人。日后,无论是魏家郎君,还是其他的世家子弟,都和她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而杨茂相当于舅父的第三只耳朵,他知道了,也就相当于舅父知道了。
这样,就算日后她真的想要对褚羡做些什么,他们也好有一个心理准备。
她唯一觉得对不住的,就是褚羡本人了。不知道他在听闻她这番言论之后,会作何感想。但不管他的反应如何,都不是眼下的她该考虑的。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她与浣珠光明正大脱离江家。
不就是做戏吗?又不是只有孙氏会。这么多年,孙氏那些阳奉阴违的手段,她也算耳濡目染,学了几分。
想到这儿,她定了定神,视线重新落回到孙芳菲身上。
“如果婶母当真十分眼红、想要这枚令牌,好好与我商议一番,我也不是不能给你。可婶母上来就指着我的鼻子叫骂,使我如何能够心甘情愿将令牌交出去。”
“只因我拒了你,你就骂我是狗,说我狗仗人势。”
旧话重提,江宗文一道又一道刀子一样的眼神落在孙芳菲身上。
或许是女性的直觉,又或许是她对江宗文过于了解,他今日的种种异样,让孙芳菲不再像刚才那样莽撞。
她神色讪讪地沉默着,面上带着几分伪装出来的讨好和良善。这一刻,如果她照下铜镜,那她就会发现,她此时的神情正是她最不喜欢从江宗文脸上看到的。
相应的,没有等到孙芳菲发疯胡闹,江宗文心里多少有些失望。他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流露出来的一样,已经被孙氏看在了眼里。
她有所察觉,自然不会如他所愿。
江宗文没把孙芳菲放在心上,他更担心的,是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被杨茂这个人精给看穿。
他垂眸掩起所有的情绪,语气平和:“许是一路行来舟车劳顿,又受了身边人的教唆和挑拨,冲动之下行了错事。平日里,我与你婶母都是拿你当亲生女儿对待。”
其实,前半句话,大可没有说的必要。
孙氏的身边,也就只有姚嬷嬷一个人。
他的意有所指,让姚嬷嬷整个人都瑟瑟发抖。她随着江家的人来汴京,是为了享福,而不是替人随便背个黑锅,再被驱逐出城。
孙芳菲倒没想那么多,毕竟单听他那句话的意思,是将她从那堆烂事中抽离出来。保下她,舍一个姚嬷嬷,很划得来。
“亲生女儿?”
江朝朝嗤笑一声,说:“这话叔父也能说出口?”
江宗文好歹是一家之主,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哪个小辈敢当众和他说这些话。明明江朝朝看过来的眼神没有半点温度,却盯了他一个大红脸。
“你们总是说,待我和江唯没有任何区别。
可如果今日,得到这枚令牌的是江唯,婶母可还会气冲冲地闯入她的院子,掀开她的被子,朝她讨要令牌?
就算是会,那婶母可会在江唯拒绝了你的提议之后,骂堂妹是狗?说她狗仗人势?”
“想来是不会。如果堂妹是狗的话,那叔父和婶母又是什么?”
江朝朝自问自答,无视江宗文夫妇敢怒不敢言的神色,继续开火:
“如果在来汴京的途中,生病的不是我,而是江唯。婶母可会不顾她的病体,让车队终日不休息,只是为了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汴京?”
孙芳菲听了这话,觉得不服,正准备反驳,却又被江朝朝抢先一步开口。
“婶母不要告诉我车队里有随行的大夫,也不要告诉我就是因为我生病所以已经延缓了进京的时间。这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在我生病的这段时间,我所乘坐的那辆马车,除了浣珠和杨大夫,再也没有其他人涉足过。如果生病的人是江唯,婶母可会一次都不去看望?”
“如此这般,叔父和婶母又是如何能够心平气和地说出待我如亲生这句话的?”
孙氏嗫喏着,终究没能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而江宗文丝毫不顾夫妻情谊,将所有的错处全都推到了孙芳菲的身上。
“朝朝,你说的这些,叔父真的不知啊。你也知道,叔父才来汴京,朝堂上的事情都还忙不过来,举家搬迁的一应事宜,全都是你婶母在管。反倒是你所说的杨大夫,的确是我花了大价钱从汴京的药庐里请的。”
这下,纵是孙芳菲再迟钝,也听出了江宗文的意思,即刻冲他嚷嚷道:“江老二,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合着全都成我一个人的错了?那不是你在信上说,必须要保证五月初三之前必须到达汴京吗?不然,我能让一个小丫头片子拖着病体赶路吗?”
江宗文没想到书信上的话也能被孙氏随口说出来,面上惨白一片,下意识瞥了一眼杨茂。
对上杨茂锋利的目光后,心肝都跟着一颤。
旁人或许不知具体的缘由,杨茂却是知道的。
五月初五是江朝朝的生辰,圣上原本是打算在这一日为她办及笄礼的,顺便舅甥相认。
圣上将这件事情交给了江宗文,也是从侧面告诉他,以后他的前程和江朝朝有着莫大的干系。
如果他是一个聪明人,自然该知道日后怎样对待江朝朝。可杨茂没有想到,江宗文竟然完全将此事交由孙氏负责,江家人竟然会让她拖着病体赶路。
早知这样,还不如由宫里的人将江朝朝接入京来。
于是,杨茂又在心里给江宗文记了一笔。
江朝朝更是不想听他们夫妻二人掰扯,只想赶紧了结这件事情后,和浣珠一起从江府搬出去。
她皱了皱眉,直接打断:
“婶母,叔父,如今尚且还有外人在呢。关于你们的是非对错,还是等客人走了,关上门再细细分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