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中有光，诉尽三千柔肠 第9章 故人非故（上）

奈何桥边，开满了大片大片的彼岸花，红到浓稠。

离奈何桥不远的一块青石上，端坐着一位清瘦的墨衫男子，他面色苍白，微微垂着头，阖着眼睛。四周来来往往的阴差以及亡魂，丝毫没有影响到他。

“他这样睡了多久了？”慕陶望着那一动不动的身影，轻声问道。

“四十年了。”判官掐指一算，回道。

“若我没记错的话，他早在十年前就应该投胎去了。为何？”

“唉……自从他从上一世回来之后，就一直坐在那，什么都不说，只是望着忘川发呆。后来，就那么睡过去了。十年前，我叫醒过他，告知他可以投胎去了。谁知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客气地说了声不用了，就又睡过去了。”判官一脸无奈，地府无岁月，他不知待了多久，还是头一回遇上个不愿意投胎而待在桥边睡觉的主，那坦然的样子，仿佛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不是让人避之不及的地府，而是家舒坦的客栈一般。

慕陶凝视着那张熟悉的面孔许久，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抬脚往奈何桥上走去，边走边说道：“若是他不愿意要这一世，那就随他吧。”

“可是，山主，那……您那百年呢？”判官小跑几步，焦急地询问。

慕陶脚步不停，只留下一串不在意的话语：“都说是给他的，我自然不会收回，还是按照之前说好的办，我不为难你。”

话音刚落，慕陶的身影就消失了。原本追着她的判官停下脚步，恰好停在那男子的身边。判官伸出袖子，擦着额头上的虚汗，舒了一大口气。他还真怕慕陶反悔，让他再次违了地府的规矩。只是，谈好的代价收了，事情却没办成，判官心里生出几丝愧疚。可他也没办法，谁让正主不按规矩来，就那么睡着呢？他面色复杂地盯着沉睡的男子，终是摇着头走开了。

六十年前。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漫山的春花儿铆着劲地开着，山茶、桃花、梨花……一树比一树艳丽。慕陶手里拿着一枝细嫩的柳条，漫无目的地在山上晃着。

突然，一阵细碎的山石滑落的声音在她上方响了起来，慕陶迅速退后一大步，只见随着滚落的山石土块，一个灰扑扑的人影也沿着山坡滚了下来。慕陶眼瞅着他要继续滚下去了，一时没忍住，伸出一只脚挡了他一下，那人被拦了一下，“噗通”一声，趴到了地上，不停地咳嗽起来。

“喂，你是谁？为什么来这里？”慕陶疑惑地问。

离奎山最近的村庄也要三十里，更别提此处是人迹罕至的深山。慕陶已经许久不曾见外人造访过奎山，冷不丁碰上一个，还是从山上滚下来的，这倒是挑起了她的兴趣。

男子听见人声，蓦地抬起头，因刚从上面滚下来，他显出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他怔怔地看了看慕陶，似是反应过来是她问他，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这才端正地回道：“我名楚江，家住山下的甘梨村。此次进山，盖因家母生病，郎中所开药方中，需要一味玄星草作引。我打听到此药只有奎山深处才有，所以，我便前来采药，唐突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此外，谢姑娘刚才出手相救。”说完，他对慕陶行了个谢礼。

采药？慕陶的眼睛往他身后瞟去，果然见他身后背着个篓子，已经摔地有些变形了。若是采药的话，也情有可原。往年她也偶尔见人来采药，但像他这么笨手笨脚摔下来的，确是第一个。想到这，她唇角一勾，笑道：“不必谢，我倒也不算出手相救，不过就是出了一脚而已。”

听她打趣自己，楚江的耳根明显地红了，面上有些局促。

见他那模样，慕陶生出点坏心思。

“你一人进山，就不怕遇上什么山精鬼魅吗？难道你就没听过关于奎山妖的传闻吗？”

“这……我不怕，生为人子，若只是听到似是而非的传闻就畏惧不前，又算什么孝道呢？”

“呵呵呵，有趣。深山老林，你见到我，难道就没什么想法吗？”慕陶细眉一挑，笑的意味深长。

楚江抬起眼，小心地打量了一下慕陶，见她笑的甚是好看，微微晃了丝神。只见他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我认为姑娘并非坏人。”

“那你不问问我在这干嘛吗？”

“那……请问姑娘你在此有何事？”

“嗯，有，我嘛，大王派我来巡山！”慕陶一甩手里的柳条儿，忍着笑说道。

闻言，楚江惊地倒退了一步，他不敢置信地盯着慕陶，担忧地问：“姑娘是被山匪掳过来的吗？别怕，我带你去报官！”

“扑哧……”慕陶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山匪？这人的想法着实有趣。

“奎山哪来的山匪！山匪没有，山精鬼魅可是不少呢！”慕陶笑意盈盈，“而且我真的是来巡山的。巡山小妖的传闻，你听说过吗？你来采玄星草？我不太认识草药。这样，我替你问问吧。”

看出楚江并非什么恶人，慕陶倒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楚江规矩地跟在慕陶身后，还沉浸在她那句“巡山小妖”的震撼中。他是遇见山里的妖了？自己这一摔，摔傻了不成？妖会长的那么好看，性子那么好的吗？

他走的云里雾里，注意到慕陶停在了一片斜坡下。等他站定，只见眼前的斜坡上，姹紫嫣红，恣意吐露着春意。他不禁看呆了。

“田夏！”慕陶轻轻喊了一声。

“来了！”斜坡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应答，随即一个浅紫色的身影从里面轻快地跑了过来。

“山主你找我？”田夏眨着水灵灵的眼睛，一脸期待地问。

“你可知玄星草在什么地方？”

“知道啊，这花田里就有。山主你要玄星草做什么？那草不好吃，勉强能看，但没我好看！你要是养在房间里的话，我不答应！”田夏撅着嘴，气嘟嘟地说。

“小丫头想什么呢！不是我要，是他要！”慕陶指了指身后的楚江，略有点头疼。

“只要不是山主你想养，给谁都行！等等！他是个人！”本来松了口气的田夏，在看到楚江之后，突然变得惊慌失措，一把拉过慕陶，躲在她身后，颤巍巍地指着楚江，一口气喘的支离破碎。

“别怕！他就是来讨些玄星草给他母亲治病！待会我送他出去，不会伤害你的！”慕陶细声安慰道。

楚江一脸茫然地望着那两人，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那么可怕。

许是慕陶的安慰起了作用，田夏缓了半天，终是缓了过来。她贴在慕陶身边，警惕地盯着楚江，在前面带着路。

没走多久，田夏就告知他们到了，随即马上消失了，让慕陶哭笑不得。她低下头，只见脚下一片绿油油。那草不过三寸高，叶子细长，如柳叶一般，叶子间簇拥着淡黄色如星子的小花，煞是好看。难怪叫玄星草，果然，草如其名。

“这些便是了，你看着采吧。”慕陶对楚江点了点头。

楚江仍是一副呆呆的表情，他眼睁睁看着田夏从他眼前消失了，而慕陶却似见怪不怪一般，令他实在是费解。最终，他忍不住问道：“田夏姑娘她……？”

“哦，她啊，她怕生，现在回到自己的本体里去了。”

“本体？她是妖？”楚江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他果然遇到妖了。

“对！看到那株嚣张的芍药了吗？那就是她。”慕陶也没瞒他，指了指不远处一株一人多高的紫色芍药，那芍药鹤立鸡群一般地立在一片薄荷草中，端地耀眼。

楚江目瞪口呆，他结结巴巴地继续问道：“那你……真是巡山小妖？为何她叫你山主？”

“我就是奎山的山主，爱好就是没事巡个山，今日正好捡到了你，也算缘分吧。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奎山多的是山精鬼魅。所以啊，你赶紧将药采好，采完了我送你出去，不然你要是被哪个精怪勾了去，那可是我的不是了。”慕陶一脸坦然地说着，嘴角笑意不减。

“是是是，多谢山主！”楚江已经完全懵了，脑子里唯一清楚的就是自己需要将玄星草采回去。他迷糊地采完了药，又迷糊地跟在慕陶身后出了山。

“行了，我就送到这了，你自己回去吧。回去之后，还望你莫将今日的事宣扬出去。我奎山的小妖们，没有伤过人，我也不希望他们被外人惊扰。”慕陶站在山脚，善意地提醒着楚江。

楚江已经缓了过来。他对着慕陶，正色道：“多谢山主赠药之恩，今日之事，我断不会乱说。”说完，他再次行了个礼。

“对了，若是你的玄星草用完了，或者需要什么别的草药的话，可以再过来。这截柳条给你，你以后来带它来，我便会知晓。”慕陶说完，将手里的柳条递给了楚江。

楚江慎重地接过，再次道谢，随即便下山了。

过了月余，就在慕陶差不多忘了遇见楚江这个人的时候，他又来了。他此次前来是专门为了表达谢意，给慕陶带了很多吃食，慕陶看着新鲜，高兴地收了下来，就连怕生的田夏，也凑了过去，分了好几块糕点。

“令堂的身体可好些了？”慕陶想起他上次采药的事，便问了句。

“嗯，已好了许多，多谢山主和田夏姑娘的赠药之恩。”母亲的病好了大半，楚江心里的包袱放下了，脸色晴朗了许多。

“不客气，你下次可以再带些糕点来吗？”田夏躲在慕陶身后，怯怯地问。

“田姑娘喜欢的话，自然没问题。”楚江满口答应。

“那你是个好人。”

楚江不禁乐了，他没想到一些糕点就将怕生的芍药花妖给收买了。如此没心机，难怪慕陶会担心外人惊扰他们。

“你也是个好妖！”

听见自己被夸，田夏笑的眼睛都弯了，马上得意了起来：“自然，我不仅好，我还美！你看这奎山上下，哪个妖比我好看？也就山主不高兴将我养在房里，哼！”

慕陶伸出手，弹了她的脑门一下，笑道：“我和你说过多少次？这山坡灵气浓郁，最适合你修炼。你非要往我的小茅屋挤什么呢？我那里，哪里放得下你？我说将你养在缸里，你又不乐意。”

“水缸那么丑，我才不要进去！你明明就是偏心！不然为何你不养我，却养着那棵七星海棠！你还养了那么多年！明明没有我好看，还成不了精！一棵成不了精的树，有什么好的！”田夏不甘心地嘟着嘴，嘟嘟囔囔地抱怨了起来。

“谁叫那树正好就长在我屋前了呢？奎山那么多精怪，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慕陶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楚江看着她们两个，嘴角不住上扬，内心感叹着她们之间的温馨。

作者爬上来继续更文了，Y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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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故人非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