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幂一个激灵,快速跑过去看。
那是草坪边上挖的一道小湖,面积不大,也没有太深,蜂场里像这样的湖泊或者说池塘不止一条。一方面供蜜蜂采水用,一方面也是为蜂场增加风景线。
男人跳进后就没了声息。
而蜂群却并没有离去,反而盘旋在水面上方,只待他一露头就秒。
迟幂又转回去拿上烟雾器,划小舟下水。
小木船划向中央,沿着蜂群拿起喷雾就喷。
这是专门用来对付强势蜂群的。
它们害怕烟雾,所以迅速散去。
她取下蜂网和帽子,细看湖面,那人仍旧没有动静。
该不会溺水了吧。
她喊了几声。
无人回答。
就在她准备脱衣下水之时。
“哗啦”一声。
紧接着“砰”一双手搭在小船边缘。
她吓了一跳。
同时也松了口气——还活着。
他半个身子浸在湖里,匀称有力的手指压在船沿,因为用力手背筋肉撑开,指骨明晰。
他睫毛和眉上都挂着水珠,猛甩了甩头发,露出一双水珠般纯净的眼。
她怔愣了一下,才朝他伸出手。
封奇钰抓住她的手,上来。
瘦弱的小舟有点承载不了两人的重量,晃动。
她往后踉跄,踩住了刚刚放在一边的驱蜂烟雾器。
“小心。”他扶住她。
湿漉漉的男人,湿漉漉的眼神。
她只觉得,船晃动得好厉害。
心也跳得好厉害。
就在她心跳不稳时,男人凝眉。
“冒烟了?”
她松开他的手。
“噢,那个……是烟雾器。”
他里头的薄毛衣吃了水,沉沉往下坠着。在舟里脚下淌出一地水迹。
她划到岸边,连声道歉。
“真对不起!我以为你是——总之都是误会!”看样子是借买蜂蜜为由来推销果树的。
“没事儿吧?”迟幂连忙把被他扔在离湖边几步远的外套抖搂干净,请他往木屋去清理。
“我有事。”封奇钰皱眉,“我……身上疼。”
男人站在草坪上。
户外明朗的光线下,她看见他颈侧一抹红痕,靠近喉结。
皮丘正在扩大。
差点忘了得先给他把毒刺拔出来。
迟幂先带人去小木屋。
说是小木屋,其实是外面用木头装饰刷上清漆,内里是各种大石头垒起来的楼房。
封奇钰打量着屋内陈设,这是一幢两层高的小屋,楼下是宽敞的会客区和生活区,二层是客厅和卧室。
他们现在就在二楼的客厅,有些奇形怪状的摆件,文件柜也是用原木色打造,上面放了一些蜂业书籍和管理类资料,以及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有的是蜂蜜,有的是生活用品。
透过一道嵌着玻璃的木门,可以看见卧室里面收拾整洁的白色木床。
他问:“这是自己建的吗?”诚恳地称赞道:“主人一定是个有审美和生活情趣的人。”
这人,嘴还怪甜的。
“谢谢。是我爸妈自己设计,我改进了一下……”
男人高挑的身躯站立,把客厅都显出几分狭小。
她取出一盒工具,用酒精替镊子消毒。
他裸露在外的可见蛰伤有两三处,除了刚才就看见的颈部,另一处是手背。
“那个……我帮你看看吧。”
“脖子有点不舒服。”他说着矮下身子,偏头凑过来。
看见他抬手,迟幂连忙说:“别挠!小心感染。”
封奇钰闻言,屈起手指,顺势将领口扯开些,仿佛想让她看得更清楚些似的。
单侧美人筋和暴露在空气中的脖子,迟幂一瞬间感觉自己是吸血鬼,或者别的什么带獠牙的生物。
真厉害,耳朵后侧居然也中彩了。
迟幂用镊子夹住一团酒精棉球,轻柔地点在他伤口上。
其实平时他们自己被蛰没这么讲究,不过外人多半觉得消毒才放心,图个心理安慰。
她看见他下颚线紧绷,侧脸凌厉的气质倒跟他松弛的神态产生了十足矛盾感。
迟幂接着处理耳后。
“等一下。”
她转身去找电筒。
“怎么了?”封奇钰也跟着紧张起来。
“有根倒刺。”她用大白话告诉他。蜜蜂尾部蛰针上有一些附针,就像倒钩,蛰人后会扎在皮肤里。“得用电筒照着看。”
封奇钰立马想到:“手机电筒行吗?”他摸摸裤兜,发现手机已经进水无法开机。
迟幂也发现了,更加内疚,跟他说:“你放心,你的手机修理费用我全包。要是修不好,我照价赔偿。”
“不用。”他挺通情达理似的,“手机用了好几年也该换了。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就请我吃顿饭怎么样?”
“没问题!”
迟幂一时间也忘了电筒放在哪里,于是把自己的手机打开,给封奇钰举着照明。
她从消毒过的工具箱里拿出一支零点几毫米的弯头镊子。
她的指腹冰凉地贴在他的耳廓上。封奇钰感到凉意,手微微一晃。
迟幂拔针心切,直接握住他的手腕调整照明角度,手背无意擦过他的耳垂。
发现封奇钰脖子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你很冷吗?”
“那我快一点。”
迟幂凑近他,用尖头抵住皮肤,快准狠,往上一提。
封奇钰嘶了一声,回头就看见镊子上一根极短如丝的蜂针。
“我弄疼你了?”
“没。”
“你看看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吗?”
“有啊,后背。衣服要脱吗?”问是这么问,匀称的手指却已经抓住领口,毛衣衣摆上提,底端蓄积的水贴着腹肌线条淌下。
湿意撩人,迟幂猝不及防目睹香艳的一幕,不受控制地打了两个喷嚏。
封奇钰弯起嘴角笑了一下:“落水的人好像是我吧?”
鼻子还酸酸的,她下意识移开视线,缓解尴尬地问他:“还不知道您贵姓?今天真是不好意思!”
封奇钰脱毛衣的动作一顿,迟幂慌乱间撞上他的视线,心脏扑闪扑闪,他仿佛没意识到自己的春光乍泄,漫不经心答她:“奇钰。叫我奇钰就好了,我好像也没比你大多少。”
她心不在焉含糊了一声:“噢,齐总。”
之后她目不斜视帮他把背上的毒刺也一一取下来。
但他衣服湿透暂时是走不了了。
迟幂翻了一套她爸的衣裳出来给他,还有一对干净的薄棉麻拖鞋。
“那边是淋浴房,浴柜抽屉里最底层有干净毛巾。”
“谢谢。”
他洗得很快,穿着那套亚麻家居服擦着头发出来,不一样的衣物质感奇异地调和了他身上的锋利。
跟他来时黑发侧剃三七分背头不同,这会儿半湿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额头,有一点少年气。迟幂这才对两人近似同龄人有了实感。
她把从卧室拿出来的吹风递给他。
他迟疑了一下,接过去。
迟幂注意到他用左手拿着,并不灵活。
大多数人吹头发都是一只手吹,另一只手扒拉,好快点干。但他全程右手都没动,还不安的活动了几下右肩。
迟幂不禁怀疑:“你胳膊怎么了?”
“你说什么?”他大声问。
迟幂指了指他右边肩膀。
他关掉机器说:“上船的时候撞到了,没事。”
撞到了?
刚刚他脱光,她没看到有撞伤痕迹,难道是内伤?骨裂之类?
封奇钰注意着她的神色,宽慰道:“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关你事。”
怎么会不关她的事,归根结底还是她太莽撞要不他也不会被迫跳湖。
人家客气两句,她哪好真的放任不管。
“我帮你吧。”她脱口而出,而后又补了一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好啊。”他痛快把吹风交到她手里,然后坐在板凳上,仰脸看她。
像一只没有戒心、等待奖励的大狗。
她握住手柄的手紧了紧。
他的头发顺滑有劲,散发出健康的光泽。
吹得差不多后,迟幂调小了风力,于是他的话也落到她耳朵里。
“你为什么以为我是坏人?”
原来他在想这个。
迟幂说:“小时候我跟着爸妈从一个小小的移动蜂车辗转全国各地追花期,到后来承包荒山将蜂场一点点建设起来,这里的蜂花草木我都再熟悉不过。但现在有人想让我贱卖,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不顾一切护住家园。”封奇钰敛住神色,说:“这里打理得很好,有序,温馨。换成谁应该都不舍得。”
他记起来身上痛:“不过,被蜜蜂蛰了真就没有速效药吗?解药之类……”
“没有你说的速效解毒的,不过有药膏。你要吗?”
他垂眸思索:“那我还是疼着吧,正好有借口能在这儿多呆几天。”
说完他直直地看着她。
迟幂呼吸一窒。
不是没有被男生注视过。
她在学校里被人追也有被盯着看。
但隐约觉得,他的眼睛还错落着什么。
她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他是为自己而留下。
但他眼波流转,像是疲倦,又像是黯然。
一瞬间又归于平静。
“想到回到城里又要跟一群牛马勾心斗角,就烦。”
原来是这样。
他看着窗外,迟幂不由自主看着他。
午后阳光透射纱帘,在壁上落下一簇簇柔软模糊的影。
好像脆脆的心门被小蜜蜂撞开,嗡嗡作响。
“你们养蜂也被蛰了怎么办?”
迟幂心绪回笼,告诉他:“拔出蛰针,肥皂水洗一下就好了。”
“那我用肥皂洗了为什么还没好?”
“因为吧,我们被蜂咬,也就一两下,还没有谁被咬成你这样过。”
那阵剧痛仿佛还在筋脉里寸进,封奇钰又开始幻痛。
迟幂见他有些难受,给吴烈发消息问他还有没有蜂毒药膏和跌打扭伤药,拿一些来。
虽然不能立马恢复如初,但聊胜于无。
吴烈很快回了:「有,怎么了?你受伤了?」
「没有,不是我。」她的信息还没发出去,视频电话就打过来了。
迟幂给他挂断后发了条语音,两家住得不远,很快他就过来了。
“迟迟!”吴烈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封奇钰敏锐地看向窗外。
吴烈一进门看见像坐在自家客厅的封奇钰,愣了一下。
“这是我好朋友吴烈,就住附近。”迟幂给二人介绍,见他对吴烈点头,又跟吴烈说:“这是四季花业的齐钰齐总,他来蜂场谈合作,卖花树。被蜜蜂咬了。”
说到最后一句有些心虚,封奇钰听见她掐头去尾的大实话也不拆穿,就笑。
吴烈把一个小铁盒装着的膏药递给迟幂,虽然有点困惑,但还是礼貌朝封奇钰伸手:“齐总细皮嫩肉,不像经常在户外活动的花农。”
“我主要做行政工作。偶尔去户外也会防晒来着。”封奇钰面不改色,眼神掠过后面木架上蜂胶产品,说:“皮肤管理,美容保养也很重要。毕竟我代表公司的脸面。”
迟幂听他说到皮肤管理,果然眼前一亮:“有机会,给你试试我们家的护肤品。”
他大大方方地说:“没问题。我很期待。”
吴烈打断两人的眼神交汇:“迟迟,今天天气好,去收诱蜂箱吧。”又看向封奇钰,随口邀请:“齐总要不要一起?”
“好啊,这里的景色很漂亮,正好可以到处转转看看周围都种了些什么花。”
吴烈转脸看向迟幂。
迟幂说:“那你们先去,我还有点儿事,马上就来。”又叮嘱吴烈:“齐总受伤了,你多照应着点儿。”
吴烈自告奋勇给封奇钰擦完药膏后带他下楼,然后带上诱蜂等工具去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