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舟 第9章 离别

肖禾醉了。

躺在床上的时候，还不忘喃喃自语，“我们姐俩的情路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坎坷。”

“那是你自己作的。”崔瑜忘不了，肖禾见到陈晨的第一面，就花好几万买了他一张不知所云的画作，美其名曰艺术。

更可怕的是，这是她日后的常态。

肖禾本来日子过得滋润，可摊到两个人用，就显得拮据。她从帝都跑来，是死也不肯向家里伸手要钱讨生活的，没钱的时候就来崔瑜这里打打牙祭，混混舒适生活。

今年春节，她还非要打肿脸充胖子，带着全家人去三亚度假过节。年过完了，她也完了。

“你不是自己作的？”肖禾是对崔瑜的历史最了解的人，她知道崔瑜高中时期的心动纠结也知道她的执着。“你要是高中的时候肯开口。”她这时候就根本不会认识崔瑜了。

肯开口又如何，十年后谢瑾倒是先开口了。错了一个条件，整道题都错了。

崔瑜醉得不轻，也不藏着掖着了，把春节的事情竹筒倒豆子全说了个干净。

肖禾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你在干什么？你在想什么？你清醒点。”

“我？”崔瑜一根手指撑着脑袋，瘪着嘴，“我就是清醒才这么说。我认识他的时间不过两年，我们分开的时间已经十年了。”

她伸出五根手指，“五倍啊。你觉得可能吗？”

肖禾在心里切了一声。可不可能一点也不重要。“甭惦记你那些破概率了。你要感受，早跟你说了多学点我们社科。”

“感受不了。人家已经生气了。”

“不是，他凭什么生气啊？”肖禾满脸黑线，回头找崔瑜评理，那人已入梦乡。

崔瑜最近失眠多梦，每每需要把自己灌醉才能入睡。睡着了也不轻松，总是在梦里看见高中时期的场景。就算是醒来也是一身疲惫。强打着精神去上班，好在Fiona还在休假中，她苦瓜脸也没被发现。

*

周末的清晨，崔瑜特地起了个大早，去熟悉的花店那儿拿了束花，一人开车去机场。

今天是邵静出发的日子。

一家三口搭配着十几个行李箱，实在是太壮观。崔瑜很轻易就发现了目标群众。

邵静和高中时一样，总是人群中的焦点。

邵静第一时间接过花，恢复以往的对外语调，“谢谢你，宝贝。”崔瑜有些不适应，面上不显，同鲁炎打招呼。

鲁炎表现得很惊讶，“你怎么来了？”

崔瑜和邵静许久没联系了，论关系应该还不到她非得要千里迢迢一大早跑一趟的程度。

更何况，他不喜欢妻子这个朋友。从高中的时候，鲁炎看着崔瑜就隔了一层单向玻璃，他看不懂崔瑜，崔瑜却每次用洞察一切的目光盯着他的小动作。

“都移民了，好姐妹还不能来送送啊？”

鲁炎松了口气，连声道，“能能能。你们先聊，我带小孩去洗个手。”

崔瑜趁机摸了把小孩的发旋，像邵静，两个旋。

“现在不值机来得及吗？”

邵静看她还是一如既往，八点开始准备下午四点的约。“你这叫提前焦虑，高中研学的时候你就是每次提前半小时就到集合点。”

崔瑜最近做梦太多，回忆已经快压垮了她。她在梦里得到又失去，听不得这些。“我这不是怕你赶不上吗？你这么多行李。”

鲁炎带着孩子走近，邵静便什么也没说，撑着桌子站起来，去迎接孩子。

要是赶不上就好了。可惜她已经变成无人在意的母亲。

崔瑜很少在航站楼看飞机起飞，她总是坐在飞机上无聊看书的那一个。邵静的飞机在天空中转了一个漂亮的弯后消失不见。连带着她们的一部分记忆和青春的小秘密。

她拨通了一个电话，打给张舜。用户正忙。

她想应是天意。

崔瑜在到达层找了家咖啡店坐着，机场迎来送往，她今天要做两件事。送别老友，接上不熟的领导。

接到Fiona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正是处于都市丽人最爱的时间点，在市中心找家brunch店安然坐下。

崔瑜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在等待的时候就刷了好久的美食app，搜索最近时兴的店铺。

车子驶出机场，崔瑜看着精神状态不佳的Fiona咽下了自己的提议。Fiona通过后视镜瞥见了她的眼神，从包里掏出墨镜戴上。

她咳了两声开口说，“Tracy，我们在车上谈谈就好。不用特意找个店。”

在假期的电话后，Fiona一直对那件事避而不谈。她本人也不在base地，在东南亚国家出差了一周，崔瑜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谈谈。

只好对着公司的布告翻来覆去地看，还找了隔壁部门的蔡蔡打听了好几次，都是无功而返。一点也看不出来要裁员中台部门的风向。

所以，当接到Fiona的接机要求后，崔瑜这么怕麻烦的一个人立刻答应，主动请缨。

就算套不到任何信息，拍个马屁也是好的。

Fiona戴着墨镜，崔瑜连最后一丝窥探表情的可能也被挡住，专心开车，等她开口。

“这么多天，你想到是谁提出这个整合中台的建议了吗？”

崔瑜摇了摇头。她心里有很多猜测，比如隔壁业务线的大老板Wong，比如隔壁中心的Mark，比如刚被裁员的销售部门的Steven… 总之不是和中台过不去的，就是要争权夺利的。

这口锅可大可小，她可不敢当着领导的面随意扣。

Fiona嘴角勾起一抹斜笑，崔瑜只能听到冷哼，心里一沉。

“徐清。”Fiona说完，就掏出手机兀自玩起来，不管崔瑜心里的滔天巨浪。

徐清是谁？徐清是亲手招崔瑜进QC的boss，也是中台部门的前任boss，也是被Fiona挤走，明升暗降调去创新业务线的男人。

QC是国内首屈一指的电商互联网公司，集团内业务线大体分成国内、国际和创新三条线。崔瑜所在的部门是国内事业群下的中台部门，也是集团的现金流扛鼎事业群，国际刚有起色，创新那纯粹是烧钱的。

徐清正式离职那天，崔瑜在厕所还偷偷掉了眼泪。彼时的崔瑜刚刚在提案会上大展锋芒，徐清不吝赞扬，在会上就宣布了崔瑜的擢升，两人一师一徒在外人看起来坚不可摧。

下一秒，徐清的调任通知全内网发布。

徐清看起来已经知道这个消息很久了，一直隐忍不发，今日还特意穿上了正装。他起身，扣起西装的扣子，潇洒地对会议上众人说，“各位，工作中再会。”

包括崔瑜。

崔瑜被需求方留下来沟通业务细节，等她抱着电脑回到工位上，对面徐清的办公室已经人去桌空。

徐清这一走，没有告别晚宴，也没有群发的告别语录，只有会上的那一句。崔瑜试图发一条信息，却发现人力只来得及把他提出国内业务线，内网的联系头像已经灰了。

她转而发了条私人微信，“徐总，新领域一切顺利。”

徐清没回复。她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今天上午会议前的沟通。

崔瑜「徐哥，等会儿这个会你来吗？」

徐清「好的。一定去给你撑场子。」

崔瑜「boss英明！」

这种感觉太熟悉。切断一切，了无音信。崔瑜心底的伤疤被揭开，又在同一位置狠狠剐上一刀。其实她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不愿意告别，不愿意画上哪怕是敷衍的句点。

一定要让收不到回信的发信演变成一个又一个省略号，然后终结。

坐在马桶上，她打开企鹅软件，一条一条翻看她和谢净的聊天记录。这是一种自我鞭笞，崔瑜经常这么干。

说不出原因，一次又一次打开那些温暖的过去，一次又一次品味那个戛然而止的提问，她就能释怀现在的一切。

只不过会掉点眼泪罢了。

Fiona不用抬头，就知道崔瑜心里不好受。她品味着车上长久的沉默。她喜欢看崔瑜吃瘪的样子。她太聪明，比自己年轻时聪明得多。运气也好，一入行就能遇见徐清这样的人，毫无保留地教学，毫无保留地弃用。

几十年也修不来这种修炼的好机遇。

只有看她吃瘪的时候，她才能高高在上地来一句，“也不过如此。”徐清的徒弟也不过如此。

崔瑜知道Fiona没有理由骗她，只是这个答案确实超出她的想象，她需要时间消化。

嚼不烂的菜，为了继续吃下饭，崔瑜决定硬生生咽下去。“Fiona，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后续公司对引擎部还有什么安排吗？”

崔瑜所在部门叫引擎部，本义是data-drive，但内部人都觉得是用完就扔的燃料部门。一语成谶，此时此刻说中了。

Fiona挑了挑眉，她还以为崔瑜会沉默到她下车呢。“目前还没有准确的信息。我只能告诉你，下周会引进外部团队，对数据平台进行全面摸排，后续可能会用AI取代大部分你们部门的工作。”她看到站在路边等待自己的老公，没接着刚刚的话题说，“你靠边停吧，谢谢你咯。”

这明明是更重要的事情，Fiona却忍到现在才说。**oss打架跟她一个大喽啰有关系嘛。跟徐清已经快三个月没联络了，论感情，现在他还不如杨之行。

她摸着方向盘，沉思着Fiona最后说的话。Fiona敲了敲车窗她才微笑看向夫妻俩，打了个招呼。

Fiona摘下墨镜，挽着老公，丢下一句，“你可一定要拦住哦。否则后续的一切都是白谈。”

后续的一切是什么，崔瑜不知道。可能是Fiona的某个计划吧，很明显，现在崔瑜还没到可以参与的程度。

Fiona也许把崔瑜和自己当成了一种人，渴望在行业内建功立业名垂青史。其实完全不是，崔瑜最大的梦想是公司给一大笔赔偿金，让她能永远在江宁躺平。

只是刚刚涨工资，现在N 1太不划算。况且裁员也不太会轮到她，更可怜的是部门里的查数菇。

崔瑜这个人最大的问题有两个，一是识人不清，二是心太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