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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开始,崔瑜并没有给接下来的这场饭局赋予什么特殊的意义,即使她知道,这是一次故事的转折。
她刚坐下的时候,张舜还说她:“你怎么每天这么忙,我看现场三个牛马就属你最忙。”
“也是我挣的最多。”她笑眯眯看着邵静落座,分出二心反驳他。
按理来说,崔瑜应该是怀有抱歉的,毕竟今天这顿饭她已经往后推移了三四次时间,每次都是临时来的周末加班,根本抽不出完全闲置的一个下午给大家告别过往,畅想以后。
说起来很是奇妙,这些人因为过去的纠葛连接在一起,却在足足半年后才像普通人一样终于有了可以一起聊的以后。
“敬江宁一中。”
果汁与白葡萄酒齐飞,崔瑜和邵静会心一笑。
谢瑾赞许地点头,看向全场唯一一个果汁。
“说不能喝就不能喝,我现在一滴都不会沾的。你们这些在我面前喝酒的,都是在挑战我的耐力。”
谢瑾:“你是挺牛的。追了十年才追到手。”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他也可以放心地开起玩笑,殊不知自己也掉进了坑里。
张舜什么都没说,只是“哼”一声,眼神飘向斜对角的崔瑜。
崔瑜再度举杯,“来吧,敬四个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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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ona离职的消息由于时间拖得太长,正式公布那天,众人都表现得很平常,好像是她从没来过一样。崔瑜的 1直接轮空,现在直接向徐清汇报。
公司里都默认,那是徐清留给她的位置。
徐清在公司隔壁的咖啡厅截住了买面包的崔瑜。此时正是下午三点,没几个人来这么危险的地方摸鱼的,咖啡厅里零星不过四五人。
“找个位置坐,我帮你点咖啡。”他说。
“Fiona离职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有什么想法吗?”徐清很少在公司以外的地方见到她。过去,他们总是围绕着工作展开聊天,现在也是。曾经似有的突破界限的机会和微弱的亮光已经消失。
徐清的道行总归是比Fiona要高的,在Fiona面前她都因为几秒的沉默被识破,在这里,她不能露出分毫的不对劲,“没有什么想法,这件事很早之前我就听到传闻了。”
他有些疲倦,拧了拧眉心,破釜沉舟般地问:“你就没有其他的话对我说吗?”
新工作的事情这么早就被发现了?崔瑜的心吊了起来,顾左右而言他,“没有吧,二季度的数据情况下周才能出来,到时候我去您办公室说?”
“不必了,我下周出差。你线上跟我汇报吧。”他起身扣起西服,眼睛一低就看到了崔瑜一口没动的摩卡,他眼神暗了下去,“这家摩卡不错,你尝尝吧。”
徐清自上而下的目光像是夏天的阳光般炙热,崔瑜却是不肯抬头的,"我从来不喝摩卡的。我不喜欢。"
“怎么会?每次开会我都是帮你点摩卡的。”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徐清作为boss,点咖啡的机会本就少,偶然地几次中,还发错了人,不知道把谁的摩卡发到了崔瑜的手里,她一样兴高彩烈地接受了。徐清很少低头看,她到底喝了没。
在QC的日子不多了,更何况,崔瑜能感知到他的心意,所以更要不留余地彰示一切。
他似乎是来了兴致,刚要重新坐下,电话响了,他匆匆出门接起,没再回头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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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炎的怒气来得比大家预想的都要迟。两边的律师沟通了三四轮,不管提出多么不近情理的要求,邵静都全盘答应后,他才后知后觉地狂躁了。
不管是邵静和张舜,还是崔瑜和谢瑾电话在一天之内都被他打爆了,无奈之下,只好纷纷设置黑名单。
钱也不要,名也不要,鲁炎的招数使到最后只剩下一招--孩子。
邵静放下手机,叹了口气,单手扶额,“鲁炎说,我必须回去跟他当面聊一次,他才肯同意继续谈下去。不然的话,他要跟法庭申请,我没有稳定的收入,他就可以跟我抢孩子的抚养权。”
张舜没有犹豫的,“那,赶紧走啊,咱们。”
邵静按住他的手,“你别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替自己找借口,“我太紧张了,到时候我送你。”
邵静点了点头。
当晚,张舜在航站楼里眼看着邵静的飞机起飞才转身离开。
今夜暴雨,能顺利起飞不容易。还有,他想起了不敢送行的那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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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暴雨如注,崔瑜依偎在谢瑾怀里发饭晕,脑子仅剩点清明用于使唤他去拉窗帘,“快去把窗帘拉上,这雷电交加的看着怪可怕的。”
谢瑾的依言其身,站起来的那一个瞬间,崔瑜的手准确无误地牵上他的小拇指。
这是她常用的求救信号。
“怎么了?”
“你看眼手机。”她魂不守舍地说。
【特大暴雨导致机场高架十五连撞。】
短视频并没能在第一时间给车辆打码,以至于两人看到视频的第一眼下意识找到了熟悉的车。
这时候,崔瑜突然想起一件旧事,在庙里那天她好像忘记祈祷身边人了。
两个人无处可去,邵静的电话也打不通。
只能在这雨夜里,寂静里哀泣。
邵静在香港中转落地已经是十点多了。
打开手机,扑面而来的不是以往张舜的唠叨信息,而是崔瑜的十几个电话。
她在原地等待了几分钟,手机接通了几场网络。
然后,拉黑了崔瑜和谢瑾的号码。
等待几个小时,飞往温哥华。
一夜暴雨之后,全城的玉兰花都落了。
第二天,张舜的爸妈也来了。
十几个家庭在小小的调解室里嚎啕大哭,崔瑜扶着张妈妈听完了全程。
老人家不愿意入住张舜的房子,也不知道张舜为了迎接新生活已经在黄浦江边又买了一套新的,谢瑾把人安顿在离崔瑜家近的一家酒店里。自己则是住在了隔壁。
夜深人静,崔瑜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从手机里把黑名单放出来。
拨通了越洋电话。
“鲁炎,是我。”
鲁炎没有停顿,“她不在。”
“你要是不想我千里迢迢跑去温哥华毁了你们以后的幸福生活,骗我也没关系。”
“喂。”邵静接过了电话,她虽然逃避但也清楚这一遭是逃不过的。
“不是因为恶劣天气才导致撞车的,是因为有人醉酒驾驶。”
“三天后,他葬礼”
邵静打断说:“你别说了,我不会去的。”她停了停,像是给自己找借口,“太远了。”
崔瑜不知道自己怎么笑出声的,“我知道你不会去,我只是告诉你,那天别出门,小心点。”
她率先挂断了电话。邵静的耳边只剩下“嘟嘟嘟”的审判声。
此后多少年,邵静再没回过国。
崔瑜做完这件事,脱力地坐在沙发上。
电话又一次响起,是谢瑾。
“你刚刚联系她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想联系她。张爸爸让她三天后来灵堂下跪道歉。”
崔瑜沉默了,“她不来。”低嗓音逐渐演变成泣声,“谢瑾,她说她不会来的。”
谢瑾第一次体会到无能为力,他只能在电话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没有那么多如果。”
说不上来,是一个酗酒的人因为酒失去了生命更可悲,还是一个戒酒的人在百转千回后又葬身于酗酒带来的连锁反应更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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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选在了江宁,一个被冠以故乡的地方。魂归故乡,才可安息。
到场的亲戚朋友很多,人人都在惋惜白发人送黑发人,崔瑜和谢瑾站在前来祭拜的人海里,神情肃穆。
轮到他们的时候,崔瑜握住了张妈的手,“叔叔阿姨,节哀顺变。”
本来还是倚靠在子侄身上的张母,站直了身子,悲痛地问:“那个女的呢?她连来都不肯来吗?”
谢瑾搭上自己的双手,“阿姨,她飞机没到,肯定会来的。”
这段时间,谢瑾作为朋友忙前忙后,他们都看在眼里,对谢瑾的话也深信不疑,甚至把张舜在上海的资产交割全权交托给了他。
崔瑜呆在厅内胸闷气短,留谢瑾一个人应付,跑到厅外靠着冰凉的大理石墙壁冷静。
这个厅里哭泣嚎啕不止,隔壁厅倒是安静许多,只能听见主人家在道谢。
声音有些耳熟。
她悄悄探头进去看了眼,门口那个黑西装戴白花的家属竟然是徐清。
她走进去祭拜,“节哀顺变,徐总。”
“谢谢,你怎么会知道?”徐清有些诧异。父亲是在逃亡路上出意外去世的,算不得光彩。前段时间的风暴,连他一个退休人员也未能幸免,如今人走茶凉,他格外珍惜每一份真切的缅怀。
崔瑜有些难以启齿,“我有个朋友,在隔壁。”
徐清眼里星点的光亮又熄灭了,他点点头。心里在那一瞬间甚至滋发了些十分邪恶的念头。
谢瑾找了过来,也献上一枝花聊表慰藉。“徐先生,节哀顺变。”
“谢谢。”
眼看着一双璧人从他视线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