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给了微信,加上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认识这么几天了,她和吴措始终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就好像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吴措一旦走了,他们就不会再有什么联系的准备一样。
封筝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一直没有把吴措拉进小院的微信群,等呼延加完也跟着加了吴措的微信,把他拉进了群里。
一共两个群。
大群是小院里的所有人,临时工、志愿者,或者是正式员工,甚至是病人,全都在这个群里。
小群是工作群,有条置顶群公告,宋殊编辑的,应该是端午节发的,说让大家填表格订粽子,甜的咸的备注好,有想寄给家里的写上份数,统一采购。
小群倒暂时没人说话,大群不知道是从他进来才开始,还是原本就很热闹,几秒一条消息蹭蹭地弹出来。
【呀呀呀呀是新来的小帅哥】
【大佬里面请.gif】
【大佬里面请.gif】
【……】
【为啥你们出去玩我只能在家看家!我也要去露营!】
【@条条大路通小路院长刚买的榴莲被你吃了一大半你又不说了?】
【@条条大路通小路什么?吃独食?给我吐出来!】
【@条条大路通小路什么?吃独食?给我吐出来!】
【……】
【求放过……我只是给大家尝尝熟没熟咳咳】
【@hu 呼延记得拍照哦】
【@措措哥拍拍呼延,看看她背着我们吃啥好吃的了】
【@hu 小呼延少吃点辣椒】
群里氛围很好,除了几个昵称和自己名字有关联的人之外,大部分人是谁吴措都认不出来,从发言里也几乎看不出谁是工作人员谁是病人。
热闹得甚至像是上学时候的宿舍群。
吴措发了个“ok”的表情包,就合上了手机。
呼延几人离开十几分钟后,小黄豆终于念完了他的蝴蝶百科,吴措从车门侧夹层里拿了瓶水,打开递给小黄豆,小黄豆面无表情接过来,大概是真的渴了,咕嘟咕嘟灌下一大半。
“小黄豆。”吴措叫他的名字。
小黄豆喝完水,又抱着自己的蝴蝶标本盯着看。
“你有想要做的职业吗?或者不是职业,只是自己想做的事。”
小黄豆偶尔会看一下他,但看着他的时候,又像是在看向别处。
所以比起提问,吴措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他知道小黄豆大概率不会回答他,但他也知道小黄豆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我小时候喜欢恐龙,我妈给我买了很多恐龙模型,带我去博物馆,我甚至去了以前发现恐龙遗迹的地方去体验过挖化石。那个时候我挺想成为考古学家的,觉得挖掘几千几万年前的东西很酷。”
“再长大一点就开始喜欢航空,想去太空看看,我妈又给我买了很多航空模型,去体验模拟空间站。”
“是快要高中毕业的时候吧,我忽然想成为记者。那时候反应过来挖掘过去的不如着重眼前的,仰望星空很好,脚踏实地也挺酷。”
“但那个时候我妈没法给我买录像机了。”
“后来我自己赚钱买了第一台录像机,第一个随身录音笔,学新闻学司法……”
“黑脉金斑蝶。”
小黄豆忽然开了口。
吴措笑了声,“你想成为昆虫学家?”
“黑脉金斑蝶。”小黄豆重复。
吴措反应了一下,说:“你想做一只黑脉金斑蝶?”
小黄豆盯着自己的蝴蝶标本盒,隔着玻璃罩摩挲了一下中间那只黑橙相间的蝴蝶。
然后很干脆地点了下头。
黑脉金斑蝶,一种自身有毒的蝴蝶,以释放毒素的方式来对抗和抵御大自然。
吴措刚才听小黄豆介绍的时候,大概是有这么个印象。
他抬手蹂/躏了下小黄豆的脑袋:“不错,当一只蝴蝶比当昆虫学家酷多了。”
小黄豆抱着标本盒,嘴角很不自然地扯了扯。
他不太会笑,情绪比别人表达得困难,所以表达情绪的时候就更难得。
吴措手撑着车窗沿,说:“小黄豆,你知道呼延的男朋友吗?”
小黄豆点了点头。
“他是好人吗?”
小黄豆又点了点头。
“对呼延怎么样。”
这是个无法用点头或摇头来简单回答的问题,所以小黄豆似乎因此迟疑了一下,没有给他反应。
吴措又换了个问法,“他对呼延好吗?”
小黄豆的视线缓缓从标本盒移开,看向吴措。
他的瞳孔漆黑,眼白还泛着点小孩特有的蓝,他的眼中永远没有情绪。
吴措看到小黄豆的嘴唇动了一下,还没发出音节出来,车子后方传过来后备箱被打开的声音。
他们买的东西很多,就连星星的手里也拎了两个塑料袋,小黄豆停止了说话,吴措也不置可否,下车帮忙往后备箱装东西。
呼延先去确认了下小黄豆的状态,发现没什么异常后,才把地上的饮料箱子搬进车里,又用钥匙划开拆箱,拿了一瓶葡萄汁出来,进车递给了小黄豆。
“我们小黄豆怎么这么棒啊,奖励一瓶葡萄汁!”她拧开瓶盖。
但小黄豆只喝了几口就不再喝了,呼延有些奇怪,“这可是你最爱喝的葡萄汁,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给他喝水了。”
吴措把最后一个袋子放进后备箱后进了车,仍然坐在最外的位置,靠着呼延。
星星从小黄豆的另一侧上了车,手里拿着两个棉花糖软糖,一个兔子头的,一个猫猫头的,让小黄豆选,小黄豆拿了小猫。
呼延“哦”了声,“谢谢。”
“没事。”吴措说。
难得的正常对话。
呼延心里说。
不到二十分钟后,他们到达了目的地,千云峰脚下。
千云峰有十二峰,有十座都是陡峭到被立牌明令禁止不能私自攀爬的,另外两个峰稍微好点,山脚下往上走两百来米的高度,还有人工修建的路。
中间修了个平台,大部分人爬到这打卡拍照就下去了,再往上又是很陡的路,目前还没修通道,很少有人上去。
不是什么节假日,再加上千云峰作为非知名景点,没什么人来这里,山脚下除了他们的车,就只有另外一辆车,但不见人,估计是爬山去了。
东西太多,不好拿着往上爬,他们就地找了块大一点的平地支起了帐篷,架烤炉。
千云峰小众但风景并不差,旁边有座蓝到如同碧玉的小湖,延伸到远处是一条瀑布,远远从高处坠落,如果是雨后湿度高些的时候,千云峰顶耸入云端,能看到“疑是银河落九天”的景象。
支好帐篷后,吴措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天然的美景,疏林淡水,不用滤镜也很出片。
“一会儿等弄好了我就先上去了哈。”
呼延一边往烧烤架里添炭,说了句。
“重色轻友啊你。”封筝吐槽她。
这一路太和谐,吴措有几分钟差点忘了他们最初来这里的原因,是呼延要来见她的男朋友。
“说错先后顺序了哈,我本来就是来秀恩爱的。”呼延朝封筝挤了下眼睛。
封筝把肉从袋子里拿出来,已经在商场里让人切好了,现在只需要把切好的肉一根根串起来。
“给你两个小时,现在是10点48分,12点48分前回来。”
“才两个小时啊,我也就刚爬上去。”呼延说。
“那就爬快点,放下东西就下来。那时候的火候最好,还能多给你留两串鸡翅。”
呼延讨价还价:“两个小时太少了,四个小时吧,我一会儿带点熟食上去,就不下来和你们抢肉了。”
“10点50了。你还有1小时零58分钟。”封筝说,“晚回来一分钟,我和院长告状。”
封筝简直不要太了解呼延,天塌了呼延都不会守时。
告诉她两小时那她至少得三小时回,如果说的是四小时,那呼延天黑前能回来就不错了。
“你这女人,怎么还打小报告。”呼延埋怨道,说着话已经开始收拾自己的包了。
“什么叫小报告,我这是打大报告。对了,手机拿好,别忘了。”封筝说。
呼延背上了她那个巨大的登山包,小黄豆和星星在另一旁的小溪边上用树枝划水,不知道呼延要走了。
呼延走的动作静悄悄的,又小声叮嘱封筝看好两个小孩。
呼延刚向着山的方向刚走出两米,吴措说:“都来到这儿了,把人叫下来不行么。”
封筝串肉的动作停了下来,八哥原本在旁边拿水洗菜,也定住看向两人。
呼延说:“他在山上拍东西,不好下来。”
呼延路上又想明白了,为了给吴措这个坏东西作警示让陆离专门跑下来一趟也太亏了,他何德何能!
“那你上去找他不会打扰到么。”吴措说。
呼延静了一会儿,说:“不会,我动静不大。”
吴措很深地看向她,这个眼神让呼延产生一种错觉,周边的空气仿佛在倒流,时间被拉长,她觉得吴措又要开始了。
开始他无赖的“去看看你男朋友”论。
“哦。”
吴措只是轻应了声,然后回身坐上一个对他的腿而言显得有些矮的马扎,戴上一次性手套,拆开了放鸡翅的袋子。
呼延原地愣了下,才又重新回到自己的节奏中。
也是,本来就该这样。
她朝封筝招了招手,大步流星向千云峰走去。
吴措将鸡翅从袋子里拿出,鸡翅原本放在冷鲜区的,一路带过来还带着点凉气,没有腌制,吴措拿了个一次性碗,开始调腌制料。
等他调好料,把鸡翅放进去的时候,再抬起头来,远处已经消失了呼延的身影。
天气晴朗,千云峰的岩土呈现一种极深的青赭色,山林没入其中,越往上看融合得越深,像是一整个幽色的湖。
吴措收回视线,食指抬了下帽檐,拿起铁签开始串肉。
这时候星星和小黄豆回来了,小黄豆不见呼延,两只眼睛转着开始四处逡巡找她,封筝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平板递给小黄豆,看到上面的《一万种昆虫》纪录片,小黄豆眼睛眨了两下,很快忘记了要去找呼延的事。
星星在旁边支起了自己的画板,但在开始画画之前,她先到烧烤区帮了会儿忙。
呼延和吴措说完星星的病以后,他查房时又看了遍星星的病例,说实话,他并不觉得星星的病有呼延说的那么乐观。
星星的肺癌是从幼儿期开始的,属于基因突变诱发,之前一直在用靶向药物治疗,之前严重病发过一次,虽然挺过了危险期,后期也有好好疗养,但还是朝胰脏转移了。
他也看过那个据说有治疗方案的海归医生的信息,履历的确不错,在瑞士一直从事幼儿癌症的治疗研究,很对星星的病症。
但从公开的数据来看,他临床经验很少,换句话说,是个学者派。
可有希望比没希望好。
人要活着总是要给自己找一些支点的。
肺癌到了一定时期的临床表现很明显,但星星表现出来得并不多,最多会偶尔咳嗽一会儿,每次都会用纸巾包着嘴,跑到远离人群的地方去。
星星没有碰食材,她蹲在八哥旁边帮他一起生炭,递引火。
“星星不去上学吗?”吴措说。
星星把地上的干草折了两折,递给八哥,说:“休学了一年,但医生说我恢复得不错,可能过年以前就可以回去上学了。”
她说这话时语气很愉快,带着向往的意思。
吴措偏偏头,“很少有小孩像你这么喜欢上学。”
“因为大家很容易就可以去上啊,我需要把病治好才能去。我比大家要多一步,所以他们需要考到好成绩才会得到满足,而我只要能上学就达成第一个目标了,算起来我比他们的幸福感还要多一些呢。”
星星把垂到脸前的碎发夹到了耳后,笑起来左边脸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而且我的同学们都很好,隔壁班有些人没有常识,说我的肺病会传染,不让我去食堂吃饭。我的同学们会为了我去和他们吵架,有一次还打起来了。”
她说起来的时候眼睛亮亮的。
吴措又看了她一眼,他记起每次在小院餐厅看到星星的时候,她都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吃的。
有次他想过去坐,被八哥拉住了,八哥说这是星星的习惯,就别去打扰了。
星星又感慨了句:“被保护的感觉真好啊。”
封筝笑了声,“这么多英雄救我们星星一个美啊,还真是幸福。”
“是啊,有男英雄也有女英雄,我同桌就是个女孩子,比我高一个头呢,上次就是她一拳把隔壁班的人眼睛都打青了。我觉得她和真真姐姐有点像,她们的声音也很像,很好听。”
“所有好人都和你真真姐姐像是吧?”封筝故意说,酸里酸气的,“怎么就没人和我像呢。”
星星吐了吐舌头,说:“封筝姐姐像我后桌的一个漂亮的男生,是我们学校校草,我们班好几个女生都喜欢他。”
“星星也喜欢吧。”封筝调侃说。
星星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她的头微微低了下去,手机拿着木棍在地上划拉,画出一团看不出意味的图案。
八哥的火生了半小时,周围捡来的细树枝都烧没了,一锅炭还只烧灰了顶上的一层,冒出一丁点的火星,很快又消失在空气中。
封筝都看不下去了,“你到底行不行啊,我肉都快串好了,你别到最后火都生不起来啊。”
八哥火是没生起来,反倒把自己生了一身汗,擦汗的时候手上的炭灰蹭了一鼻子,都这样了情绪还是异常稳定:“引火的树枝是潮的。”
封筝抬头看他这滑稽样,责备的话也说不出来了,“那这怎么办,吃生肉啊?”
八哥把最后一根小树枝折成三段,打火机对准木芯点了三次都没点着。
“试试这个呢?”星星把自己带的写生的纸撕下来两张递过去。
“这炭也有点潮,别浪费你的纸了。”
八哥又把星星撕下来的纸压在了画夹上。
八哥还想拿着那根木棍点的时候,吴措从旁边站了起来,“我去捡些干树枝。”
他们停驻的山脚在几座峰之间,从早到晚没有几个小时是见着太阳的,旁边是成片返潮的湿地,自然什么东西沾着点都变潮了,要捡干树枝要么上山,要么绕到向阳的一侧去。
吴措将商场里带出来的塑料袋系起来拧成了一条长绳,用来一会儿捆捡到的树枝。
他起身的时候向着呼延离开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然后转了个方向,绕过山脚向着前山的方向往上走过去。
枥城属于南方城市,又逢上梅雨季,空气都泛着湿气,如果是平时来旅游玩乐,清新沁脾的空气倒是挺让人舒心,但他现在的目标是找干树枝,所以一直走了快十分钟周围还是一片灌木,就有点不痛快了。
这个季节树上的还都是鲜枝,折下也没用,吴措继续往上走,又走了几十米,手里也就只有几根还算合格的树枝。
正在他想着是不是走的方向不对的时候,不远处的山沟处传来一道不轻不重的抽泣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