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九月二十三日,晚间七点整,纽约近海域天气平稳,所有邮轮均已按时归港,今日码头吞吐量......】
“啪。”
【游泳选手莱莉·布兰特将于后天晨间十点出发挑战横渡海峡,游泳协会表示......】
“啪。”
香榭丽舍接连摁了两下收音机上方的按钮,无聊的航海电台就跳转成了夜间的新闻频道。她托着腮,听里头主持人讲出她听不懂的笑话。
“......你爱听这个?”冲矢昴问她,“虽然这个电台确实很受欢迎,但对外国人来说很难明白本土笑话的笑点吧。”
“嗯......那你作为在纽约居住十几年的家伙,给我解释解释嘛。”
冲矢昴停顿了一下,回以微笑:“笑话要解释的话,就会让人笑不出来了。”
香榭丽舍点点头,此时街边摊的老板也端着拉面送了出来,她便接过面碗,从筒中抽出双一次性筷子掰开。
他们此时在车站附近歇脚,她饿了,想吃东西。
醇香的汤汁,暖黄的灯光,渐暗的、蓝调的夜色,让白日喧闹又算计的氛围缓和下去。不过就像有人吃拉面必须先尝鱼板,开始新旅途前必须写完之前的日记,一些不经意又寻常的习惯是不会被抹消的。
就像香榭丽舍现在依旧在心底默默戳穿冲矢昴的谎言。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尤其是他说谎的内容没办法速成的时候。
他才不是因为尊重笑话才不解释,他根本就跟自己一样听不明白嘛。对面才不是像他说的那样,父母是日本人,后来举家乔迁到纽约后一直在这里生活。冲矢昴甚至刚来到美国没多久。
Bureau。
一个翻译为“事务所”的单词,实际上在美国,这是FBI的指代词。
当时她与冲矢昴初次见面不久,FBI刚进旅馆搜查过,如果他懂得那个词的意思,她不相信当初那家伙只是一下子没联想到才那样回答。
还有在礼品店前的对话,他说自己上学时手工课被占用,这在教育倡导青少年发展多样兴趣的纽约也是不太可能的。
这种随口的、自己完全不知道有异常的话一出,谎言的漏洞就很明显。
香榭丽舍很少有这么聪明的时候,好像每次她进行找人工作的时候脑袋就清醒得不得了。
她咕嘟咕嘟喝下几口汤,享受地叹出一口白汽。胃里变得暖暖的,让她又有动力前进了。
一旁的冲矢昴也吃起了面条,他拿筷子不熟练,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但香榭丽舍清楚地看见这家伙是个左撇子,只是觉得好巧,当时被跟冲矢昴联系起来的莱伊,也是一个左撇子。
雾刀当时为什么会留下那样的纸条呢,冲矢昴跟莱伊的确不是同一个人,那个提到的“赤井秀一”又是谁......?
还有那家伙为什么突然一声不吭地跑了,理由是什么,他在找什么东西,那东西能比她重要吗?香榭丽舍想到这里,咀嚼叉烧都更用力了,颊边鼓出一个小包。
“诶,对了。”冲矢昴突然朝她看过来,“你不是从报社里拍了份报纸出来吗?”
“啊?哦。”思绪被打断,香榭丽舍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来。知道他想看,但其实本来就不是跟冲矢昴有关的消息,大方给他看也没事。
冲矢昴接过她的手机,放大后看清了新闻的标题。
【持刀少年当街伤人,致一死一伤后失踪。】
那是一则七年前的案子,下面的小字详细写了过程,一持刀少年杀害刚从外国来的旅客,还在逃跑过程中刺伤了另一位无辜市民。由于受害者身份的国际特殊性,警方对犯人发出通缉,还提醒了附近市民注意紧闭门窗。
但由于目击证人过少,警方又找不出像样的模拟画像师,只好简要描述犯人的特征,让市民注意躲避。特征是蓝色或绿色眼睛、寸发、十五岁左右。可当时模糊的概述一出,警方接到了不少冗余的乌龙报案,那些四处游荡的无业游民甚至某天遭市民举报,被安上了杀人犯的名声,自然是无法忍受,还在纽约街头引发了一次暴动。
后来警方只好拿出一张画像贴在告示中心,即使没人知道犯人是不是真长这样,当时的风波最后是慢慢平息了。
“那你要找的琼斯,就是这个犯人?”冲矢昴问。
“我不知道。”香榭丽舍摇摇头,“我朋友只告诉我他朋友跟这起案件有关系,并告诉了我他的名字。”
“他甚至没说对面长什么样子,跟他什么关系?”
“他说琼斯是蓝色眼睛,两人曾是朋友。”香榭丽舍简明回答,冲矢昴听着,等待下文,却发现空气已然静默,半天才有些诧异地说:“就这些?”
“嗯。”女孩点点头。
“那你这朋友还挺会给人出难题的。”冲矢昴说出了香榭丽舍的心声,“那你有什么怀疑对象吗?找了这么多天,多少有点眉目吧。”
香榭丽舍眼神闪了闪,她下午离开报社后回到了西区,本意是想去找流浪汉先生交流一下,但只有老约翰在屋子里。她问他流浪汉先生去哪里了,他摇摇头说不知道,但女孩分别看到他身后的门缝里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像是谁在准备逃跑似的。
她没有告诉冲矢昴那些事,男人当初顾及西区也并未跟她入内,现在见她没有要说的意思,冲矢昴只好作罢。
反正跟他那边的事是没关系了,现在自己要做的只是降低她的戒心,然后等待。
他算了算日期,新货应该快来了,在期限之内把她跟亲友的联系掐断,然后处理掉吧。
香榭丽舍不知道自己又双叒要死到临头了,只是说到报纸,她默默伸手捂住自己兜里的另一张。这张报纸的标题让她对这个奇异的冲矢昴产生了更多顾虑。
【知名学者冲矢夫妇死于实验室意外,其长子失踪两日后出现于葬礼现场,悲恸落泪。】
那样一个标题配着旁边方正的、拍摄于灵堂的黑白照片,仓促又奇怪。
“冲矢昴”不是“冲矢昴”。
真假难辨,谎言错织。身份的迷因之下——隐藏的是什么样的真相。
*
船要启航了。
汽笛长鸣起来,在身后拖出回荡的余音。
降谷零压了压头上的帽子,拎着新买的皮箱走上了甲板。他在码头询问了许多运货的水手,只有这一艘货轮是驶向纽约的,他找到船上的员工,最开始却被一口拒绝了。
“我们船上从不搭陌生人,你找别的船吧。”
那时他有些疑惑地站在原地注视那个水手,不明白他的反应为什么不是说以他的身份没法决定,而是直接拒绝了他。难道这艘船上的规矩如此森严?......真有这么排外的船吗?
他看了看船身,上面没有用大字漆出船只的制造商或是货物的供应商的名称,只是冷冷地标着载重线和编号。他不知道这船最开始是从哪来的,也不知道它是否符合制作规定,他只是告别了那个船员后,顺着人流找到了正在栏杆边抽烟的船长。
他表明自己只是有急事想尽快到纽约去,还提出可以交付一大笔“搭乘费”,那船长见他装束确像是外地来的,给的报酬也足够丰厚,才慢悠悠地把含在口中的烟拿了下来,对他说:
“可以。但我们的货物是跟厂商签了保密协议的,被外人看到就糟了。船上现在已经住满船员,你搭船的这几天,也只能住在放杂物的船舱里,就算这样你也要上船吗?”
“嗯。”降谷零点点头,然后取得了上船的“船票”。
船员们搬下的木条箱中散发出淡淡的乙烯气味,里面应当只是普通的进口水果,他悄然靠近过,也检查过,但他们的货物应该挺多样,至少进口水果并没有什么好保密的,那些搬货的水手也没有多金贵地对待这些箱子的意思。
......或许,他得到的也不是普通船票呢?头位船员吆喝着众人上船,降谷零与船员们擦身而过时,目光隐晦地停留在他们身上,不寻常的身体情况落入他的眼中。
眼底发黑、静脉扭曲、瞳孔涣散。
既然付出了这么高额的门票钱,那想必也有低概率获得更高奖赏?即使这里不是他的国家,有些事情他也没法假装看不见。这反射都还没触及到正义感的问题,只是一种习惯而已。
这艘船,真正在运的是什么呢?
汽笛再次鸣响,船身轻微抖动起来,舵手抖了抖指尖的烟灰,眼神飘到甲板边缘处,那下面是主动要求上船的蠢货将住进的地方,他也已经告知了大部分船员有冤大头上船了的事,但提醒的内容却不是什么“记得说话时别漏嘴”,而是——“如果他主动靠过去听见什么不该听的,就用他们的方式提前处理掉”。
杀掉?不,你好像误解了,怎么能这么奢侈地浪费人力资源。
货船驶入开阔的海域,已经不用他再过多操心,他走到角落拿起了船用电话的话筒,拨出一个号码。
那边振动响了一阵,才被男人接起。
“怎么了?”
“我们这边又多了一个,你一起安排进去吧。”
“好运气。我这边也差不多了,还有最后一个人这一批就能收手,你们大概什么时候到?”
“船刚从中转点开出,两天后的这个时间就到了。”胡茬染上了烟气,驾驶舱里光线偏暗,火星在老船长与听筒之间闪烁着。
“好,那我就等你们过来了。”
“嗯,小心点,阿藤。”
对面笑了一下,就挂断了电话。青年将手机放回兜里,转身回到了小摊的暖灯下。
“你接电话去了?”把只剩点汤底的面碗递回去的女孩转头看他远远走回来,问道。
“嗯,同学问我课题做的怎么样了。你吃完了吗,差不多该回旅馆了吧。”
“哦,那走吧。”香榭丽舍跳下高脚凳,没有看到冲矢昴微微睁开的、蓝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