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京极屋的老板娘死掉了。”
“好可怕......是怎么死掉的?”
“好像是前几天不小心从窗户里掉下去摔死的。”
“呀!怪不得感觉这几天的客人都少了一点。”
“还有啊,你有没有感觉很多姐姐都...槙於姐姐也......”
“......好可怕。”
“......好可怕。”
“不过我们有宵明花魁在应该没问题的吧?”
“说的也是,宵明花魁怎么看都不会像和别人私逃的样子。”
荻本屋高台的围栏边,两个可爱的女童小脑袋挨着小脑袋,同一对金丝雀儿一样围观着大堂里来来往往的人群窃窃私语。
按照道理来说,两个小家伙这时候本该在花魁身边为她斟茶倒水才是。可很她们家的花魁并不需要两个小女孩的贴身侍奉,与其说两人是服侍花魁的秃,不如说是花魁偶尔充门面和打下手的摆件。
所以才有了此时的空闲。
“——”
轻巧的脚步悄无声息地靠近两人,茶屋点亮的灯弯曲了来者的影子,没让这漆黑的身影惊扰了两只小小的雀鸟。
“猪子呢?”
“吓!”
两个小姑娘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发出了小小的惊呼,她们猛地一回头就看见了自家花魁自上而下投来的、如花瓣一样清薄的眼神。
“...宵明花魁。”
“宵明花魁。”
两人乖乖问好。
说闲话被抓到了。
要是像老板娘或者别的游女姐姐来总是要好好对此说教说教,不过好在她们的花魁并不关心两个小家伙在背后说些什么悄悄话,也不会像别的花魁一样对她们这些人动轴刁难打骂。
但还是有点小小的紧张。
宵明只是见两人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又淡淡地重复了一句:“猪子呢?”
两个小姑娘互相看了看。
猪子,她们是知道的。一进来就被老板娘委托给宵明花魁教导的漂亮姐姐,有望接替她成为荻本屋下一任花魁——虽然她们觉得老板娘太着急了点,宵明花魁还这么年轻,猪子姐姐和她还是同龄人。
而宵明本人对这个塞过来的便宜学生似乎秉持着可有可无的态度,但该教的都有教,平时对猪子的态度也颇为纵容。
可,这也是猪子第一次“旷课”,她们一时之间并不能从花魁那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脸上琢磨出什么东西。
“据说......”
其中一个小姑娘抿了抿嘴,开口:“店里来了群了不得的客人,请所有12岁到17岁的姐姐过去了一趟。”
另一个小姑娘——藏在背后的小手揪住袖子的内衬——为猪子解释道:“猪子姐姐原本等着花魁您回来的,但那位客人花了大手笔,所以老板娘也让猪子姐姐过去了。”
她顿了顿。
“她应该是还没来得及跟您讲。”
说完,两个小姑娘小心翼翼地瞅了眼神情淡漠的花魁,不知道她对这个说法满不满意。
“我知道了。”
花魁有别于一般女性低而清冽的声音依旧平静而漠然。她没有对此发表评价,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一点也不在意猪子的去向,得到了回答后就准备转身离开。
不过,是否有其他事情忘记了呢?
“哦,对了。”
宵明突然停下的脚步让身后两个小姑娘松懈下来呼出的一口气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想了一下房间里又堆积起来,比上一次品种更繁多的“杂物”,即便如宵明这样的人都非常不可思议地感觉到了一丝头疼。
宵明虽然对自己房间的装潢、舒适度等并不在意——当年罗生门破陋的茅草屋她一个人住得坦然自若,如今荻本屋宽敞的华丽和室她也住得理所当然——但再怎么宽敞的房间堆了几人高的礼物后也变得狭窄了起来,再说花魁和服长长的衣摆真的非常容易被这些“杂物”给绊住。
希望那些人下次直接把真金白银送给老板娘——表面如月色绮丽的花魁在心底非常“务实”地想。
而现在......能少一点是一点。
抱着这样的心思,她注视着两个小姑娘黑溜溜的大眼睛,说道:“抽屉上的东西你们拿去吃了吧。”
在打小就独自一人在吉原讨生活的宵明的观念里,食物不能浪费,但......
太甜了——嫌弃.jpg
即便在心底念着嫌弃的话,但在他人眼中,那冷淡的眉眼都因为这认真的注视以及关照的话语(?)显出了些许不辨虚实的温度。
哦,尽管她们家花魁神色平淡的漂亮脸蛋让人莫名不敢在她面前大声说话,可小姑娘们知道些什么呢?对她们来说某些东西更实在——比如说抽屉上的高级点心。
稚龄喜甜的小女孩们才不觉得这是苦力。
于是她们很快高兴了起来,连称呼都变了变。
“谢谢宵明姐姐!”
“谢谢宵明姐姐!”
...
另一边。
暗香浮动,莺声燕语。
少女们娇俏的面容笑意盈盈,十几岁的年纪,一言一行初带青涩却懵懂动人的风情,就连眉眼中的那点狡黠都同小动物般机灵可爱,叫人无法不喜欢。年纪再小一点的小姑娘更是憨态可掬,虽初识世事,但仍是可以被当作女儿或妹妹那般怜爱。
最起码操持着[温和贵公子]人设的七花结音正温声细语地给一个小女孩描绘吉原外的种种。
而钉崎野蔷薇身边更是直接围了大大小小四、五个少女,今晚的钉崎大少爷不知说了些什么逗得少女们笑得细弱的身子如花枝般颤动着。
对比所有女孩子的从容自得,其他3个深色系的男孩子看上去可就窘迫了许多。
嗯,不包括浅色头发的开朗小太阳虎杖悠仁。
抛开了某个不得不随身携带的空巢老大爷,本就想得开的粉发少年此时的心情更上一层楼,正带着兴奋新奇的神情以及个人独有的悠仁牌爽朗笑容同身边的游女交流着。
看来他适应得很不错,不过这倒是情有可原。
说来讽刺,荻本屋是吉原的[正经]茶屋,17岁以下的女孩子是不“招待”客人的,不过弹点曲子、跳个舞、侍奉客人吃食还是可以的,再加上现在这么多人聚在这里......
于是现在的场面比起成年人世界的花天酒地更像高中生之间的联谊会。
但有的人连联谊会都没去过,又怎么会适应这种气氛呢?
说得就是你,吉野顺平同学。
单边刘海的少年拘谨地坐在原地,慢吞吞地埋头咀嚼着口中的佳肴,颇有点食不知味的意思。反倒旁边笑容不变、落落大方为他布菜介绍点心的少女被他这么一衬更像不怀好意的“恩客”。
可这也不能怪吉野顺平不如他的同伴那样“有出息”,人生在世17年唯一亲近的女性只有他的母亲吉野凪,再想想他曾经的经历......
大家在此之前都只是刚刚跨入行业,只会对咒灵拳拳到肉的新手咒术师哪里做的来这种套情报的活?要想在这种情况下不着痕迹地打探到[由纪]——七花结音记忆中孩子的姓名——的消息,只有一个‘难’字堪堪可以形容。
——尤其是在游女们看上去单纯可爱,实际上都挺精明的情况下。
不提也罢,不提也罢,但总归他们并不是气氛最差的一组。
被所有人有意无意忽视的角落,仿佛有冰雪呼啸。
乍一看拥有许多共同之处的两人。
同样黑色系的头发(只不过其中一个发尾发蓝),同样绿色系的眼睛,同样俊俏的面容......看啊,他们就连板着脸的神情都像模像样,很难不怀疑这是否是一对真正的兄妹。
不过在场的其他人难得没有八卦的心思,几位游女还时不时瞄过去担忧的小眼神。
无他,就连吉野顺平也会时不时应两声身旁的人,可他们之间除了“女孩子”脸上时不时抽动的仿佛在忍耐什么的怪异表情,谁也不搭理谁,连发呆的脑袋都朝着不同的方向。沉默的气氛于两人之间蔓延,在旁 观者眼里显得压抑极了。
但身处压抑漩涡中心的两人却觉得这种相处模式比其他人好多了。
以猪子的暴脾气,能规规矩矩地穿着和服,乖乖坐在这里已经是牢记任务的优秀表现。“她”不确定身边这个海胆头如果像其他几人一样对“她”说些听不懂的话,那自己会不会一拳把他捶进地板里。
‘不过......’
猪子如同山中草木一样生机勃勃的绿眼睛睨了伏黑惠一眼,打小自山林练就的野兽般的感知和直觉提醒着“她”。
‘这个家伙......刚刚做了什么?’
而某种意义上手持半个剧本的伏黑惠看似发呆实际上已经派出常人看不见的式神·脱兔。
虽然脱兔的实力弱小,但就胜在弱小不易察觉,而且体型小、行动迅速、数量众多,再加上非咒术师者不可视,可以说是非常好的咒术版·移动监/控摄像头,足够塞满整个荻本屋。
尽管每只兔子传递过来的信息有些琐碎和模糊,但合在一起还是能让伏黑惠大致判断情况。
没有。
没有。
没有。
荻本屋并没有和[由纪]相似的孩子或少年。
结合伏黑惠自身的经历和同伴们的叙述,幻境给人呈现出一切都依据其潜意识,弥补幻境主人的某种遗憾、某种悔恨、某种不完满。
而那个人的遗憾、那个人的悔恨、那个人的不完满是什么?
平时总是通透淡然,好像无论什么艰险都难不倒他的少年剑士也会有这种东西吗?
是他与鬼杀队队友错开的时光?
可这里是吉原,他总不会期望和朋友们在吉原相遇吧?
是他死于吉原之鬼的母亲?
且不说他曾经直言自己对母亲死亡的释然,而如今七花结音就在这里。
那么,[由纪]有又什么念头遗留在这个吉原呢?
“啧。”
海胆头少年沉着脸咂了下嘴。
......
横行着魑魅魍魉的吉原,与人最接近的,便是由人而转化成的鬼。
[——!]
一滴小小的雨水擦过蛛丝便会带起整个蛛网的震动。
黑发少年端坐的身体微乎其微地顿了一下。
脱兔们构建的群体思维联络网中那“雨水”正以一种几近引诱的速度移动。
[追还是不追?]
伏黑惠的大脑飞快分析起了现状。
追上去有可能是陷阱。
但再呆下去也没有意义。
伏黑惠在看到这群少女的第一眼就都知道[由纪]并不在她们之中,从她们口中打探情报的事情有四个人就足够了,而好不容易找到了其他线索自然不可能就这样看着它白白跑掉。
几乎在瞬息,他就做出了决定。
“我......”
“嘭!!”
海胆头少年还未说出口的话被身旁的“少女”突然打断,他看见“她”猛地站了起来!
这一下的动静吸引了和室里所有人的目光。
伏黑惠:?
起身之间,在和服的下摆缓缓下落之前,伏黑惠看见了几乎比他这个咒术师还要粗壮的一截腿部肌肉。
伏黑惠:??
他再抬头看,面容颇有一副清丽之美的“少女”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寒光,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和室。
伏黑惠:???
“啊!那个、非常抱歉!猪子她可能是急着去洗手间...并没有对您不满的意思......”一直担忧地看向那边的游女目睹了事件发生的经过,并且很有姐妹情地尝试为猪子说好话兜底。
被赔罪的客人·伏黑惠默不作声地扫了一下同伴们抽得各有各的风采的小眼神——大概是暗示——再视若无睹地移开眼睛。
“我也去洗手。”他说。
继而,泰然自若地起身走出了门口大开(猪子没关门)的和室。
“啊?”那个游女瞪着迷茫的双眼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好,“啊、啊这......”
看那个客人走出去的样子也不像在生猪子的气,他们俩之前的模样也没擦起什么火花,更何况店里这么多人应该没事......吧?
...
“哎呀,那位小哥长得可真俊。”
“是很帅气,不过年龄有点小,我更喜欢成熟一点的,比如说上次那个技术就很不错~”
迎着来往游女意味不明的打量以及窃窃私语,隔绝话语中他这个年纪不该听的“玄机”,伏黑惠绷着一张白净俊俏的黑脸,面无表情地路过。
——并在脱兔的带领下不动声色地拐到另一个无人的走廊。
绷紧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松了一口气的海胆头少年这时候才认识到当初训练自己和那个人介绍脱兔只是用来掩护逃跑时对方那一脸暴殄天物的感觉是什么——虽然那时他戴着面具。
不过现在可不是感叹这些的时候。
伏黑惠狭长的绿眼睛一眯,长脚一迈,连惯常的预备缓冲都不用,几乎在迈开脚的瞬间便在狭窄的木制走道里无声而迅速地跑了起来。
和服带来的阻碍在咒术师的咒力加成以及山地训练出来的技巧之下不足一提,遍布荻本屋的脱兔作为延申开的眼线为少年避开了出其不意的客人游女,并指明了方向。
所以,伏黑惠很快就追上了之前夺门而出的猪子,或者说是同样和他注意到了那滴“雨水”从而追上去的[猪子]。
不,或许这时候该叫他嘴平伊之助才对。
躲在绘满繁花的幛子门后,伏黑惠听着里面的动静冷静地想。
“......喂!你知道[鬼]往哪里去了吧?快告诉我!”
完全抛弃了伪装的男声粗声粗气地质问。
“什么[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一个细细听去竟让人觉得有点耳熟的女声平淡地回答。
伏黑惠心知,那是房间的主人——宵明花魁。
得益于他在此前安插的一只脱兔,根据它的形容,房间里的状况配合着声音大致呈现在了伏黑惠的脑海里。
身着华服的美貌花魁端庄地坐在小小的桌案前,比起俯视着她厉声质问的水色和服“少女”还要来得冷静从容,淡然的反问却更加激怒了本就因为失去线索而暴躁的“少女”。
“别开玩笑了!”嘴平伊之助一手指着宵明怒道,“荻本屋不是你的地盘吗?你绝对知道那个家伙去哪里了吧!?”
“嗯?”
即便被这样诘问,但花魁的情绪依然很稳定并且纠正了对方语句的错误,只是......多少显得有些困惑。
“荻本屋并不是我的地盘,而且这里每天都有人来往,你说的是谁?”
“啊啊啊——!”文化水平不足的嘴平伊之助被气得抓狂地搓了几下头发,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不是人是鬼!这样!这样!和你这个家伙差不多奇怪的鬼!!!——”
在门后的伏黑惠并不了解嘴平伊之助口中的[这样!这样!]到底是哪样——脱兔的三瓣嘴描述不出来——他也并不知道宵明有没有看懂嘴平伊之助的比划,但......和食人鬼差不多奇怪的花魁?
伏黑惠的内心此时咯噔了一下。
可和室内的两人才不管外面的第三者。
“你说的原来是那个啊......她往那边去了。”总之理解了伊之助话中对象的宵明非常轻易地给他指了方向。
“哼!”大概是由于之前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就算宵明最终提供了线索,可女装少年的态度依旧不怎么好,临走之前还仍下一句,“本大爷会看着你的。”
嘴平伊之助:如果不是这家伙白天晒过太阳的话,他就要向那个祭典之神报告这里不是一只鬼而是两只了!
然后他就跳窗往鬼的方向追了过去。
之后便是一片静悄悄。
伏黑惠皱着眉头回忆他俩的对话,琢磨着要怎么制造机会试探一下嘴平伊之助口中“奇怪的花魁”,不过随后一道清冽的女声打破了他刚刚起草的几个腹稿。
“门后的客人,请把你的兔子带走吧。”
“!?”
伏黑惠起身的动作霎时顿住,幽绿的瞳孔收缩了一瞬,脑袋一转——
隔着绘满繁花的纸门,端坐在桌案后的花魁优雅地侧了下脑袋,插在发簪上的那串紫藤花轻点她的面容,与之辉映的浅紫色眼眸凝视着墙角处的脱兔,生不起半点波澜,即无惊讶亦无怒意。
......仿佛透过了脱兔血红色的兔瞳在与伏黑惠的眼睛对视。
隔着一扇幛子门,海胆头少年听到“她”慢条斯理地说:
“荻本屋的姑娘们并不会拒绝这些毛茸茸的小家伙,但客人可得看好了,不然这么多只...哪只跑丢了也不知道。”
嗯...这“略微”耳熟的阴阳怪气。
“......”伏黑惠眯着眼睛站直了身体。
这时候伏黑惠反倒没有被发现时的警惕戒备了,他从容地拉开幛子门踏了进去并反手关上了纸门。
大踏几步。
海胆头少年锐利得如同刀剑一般的绿眼睛与宵明听到动静后望过来的紫眸对上了。
即便之前便明晰过宵明的全容,可现下对上的这一眼还是让伏黑惠不由地一震。
之前花魁道中时观客太多,离得太远,心思不在人身上时还不觉得,现在他就明白了——为什么明知那些金身佛像并非真神,明知只是一具凡俗造物,却总有人对其笃信不疑,对其叩首礼拜。
也总会有人愿意一掷千金,抛下全副身家财产就为了宵明垂眸唯独将自己纳入眼底的一刻,就为了她允许自己一见芳颜时一句轻飘飘的“抬头”。
动人的并非独独花魁如月瑰丽的容貌,而是“她”那浮华万物都无法撼动的姿态——那是凡人施加的遐想,他们在宵明的身上触及到了己身痴念中“神明”的衣角。
在她(神明)平静的审视中,你所有的善举与罪行俱洞若观火,却也不过皆等的芸芸众生。
他们已然得到了“宽恕”。
然而此时有幸和花魁面对面打量的伏黑惠却不觉得自己觐见了神明,他只是看见了一尊流光溢彩的空心琉璃。
[不该是这样的。]
望着那双倒映了一切却也空茫一片的眼睛,伏黑惠这样想。
他狠狠地皱起了眉头。
这个人不该是这样的。
...
“嗯嗯。”
七花结音看着自己面前的小姑娘颔首浅笑。
大概是男装也掩盖不了她作为母亲的本质,在“男人”温和的笑容下,年仅12岁的女孩不由地产生了一股亲近之意,开始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
“原来如此,小穗绪平时很努力啊。”
完全没注意讲故事的对象从“七花先生”变成了自己的女孩子闻言有点沮丧:“嗯,但还是比不上姐姐们,同样的事情姐姐们就比我厉害得多,做得也更好。”
说完,悄悄瞥了一眼旁边和咒术师们相处得热火朝天(误)更年长一点的游女。
不过,她或许要比新来的猪子姐姐要强?
“嗯......也包括那位宵明花魁吗?”七花结音仍然保持着面具般亲和的笑容,眯起的眼睛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
至少她身前的小穗绪是看不清的。
“宵明花魁?”女孩眨了眨眼睛,虽然下意识跟着反问了一句但倒也不意外——来荻本屋的客人或多或少都是冲着宵明来的。
“那是当然的啦!”她说,“宵明大人可是吉原游女的顶端——花魁!那么漂亮,也很有才华,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客人大老远赶来见她呢!”
“我刚刚在花魁道中上见过[她],确实是很一个美的人。”七花结音顺着她的话讲,接着好像不经意的好奇般,“你叫其他人姐姐,却叫[她]大人,[她]平时对你很严格吗?”
“嗯......那到不是。”
小姑娘显得有些苦恼。
她说:“宵明大人是很温柔的人,无论我犯了什么错也只会指出哪里错了,不会像有的姐姐揪着一点对我说教讲个不停,也不会像老板娘一样关我小黑屋。
而且她还会分给我客人送来的点心,有些事情鼓起勇气去拜托她的话也不会拒绝,还有还有......”
穗绪有些滔滔不绝地讲着。
然后,在不经意间抬眼看到面前之人莫名要比刚刚更好看些的笑容时,蓦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店里的[客人]面前。
——这样的唠叨就显得有些失礼了。
于是,她快速结束道:
“总之,在宵明大人眼里,我和姐姐们、和老板老板娘、和那些客人没有什么区别。”
“大家都是一样的。”
正因为深知自己长大的这个吉原、宵明长大的这个吉原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所以她发自内心尊敬着这样将自己视为一个[人]的宵明大人。
七花结音含笑看着面前讲着宵明大人有多好多好的小女孩,睁开的眼睛里浓郁而柔和的紫色如同一场纷落的花雨。
“......但是?”她轻声引导着。
见客人不在意或者说对自己的话颇感兴趣的样子,穗绪也就接着讲了下去。
“但是...偶尔、这样的宵明大人也会有点可怕。”
就算话题的正主不在这儿,可穗绪还是扭着眉头,有点瑟缩地抿了抿嘴。
别看她现在一口一个“宵明大人”,其实她与宵明相处的并不多,平日里也只是远远地观望着憧憬着花魁,举出的例子已经是少有的接触了。
“即使就在身旁,可我总觉得宵明大人与我隔了一层东西。她看着我、看着我们的眼神很遥远,并不是同有些客人一样的高高在上,而是......”
她看着[人],就好像在看一株随处可见的花草,一扇无处不在的纸门,而非与她同等的、活生生的同类。
该如何向你们解释呢?
荻本屋的大人们都有一个心照不宣的规则——那就是没事不要打扰宵明花魁。
不但是因为她作为花魁的身份地位,也不只是因为她喜静的性格以及若有若无的迫人气势,还因为......除了心思单纯,好奇心强的小孩子,谁会没事老往审视着自己,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神明大人”面前凑呢?
在那双剔透到空洞的浅紫色眸中,万事万物无所遁形,却也如过眼云烟。
明明幼时在罗生门艰难苟活,少时终于在灯红酒绿的花街得了一席之地,本该是最执着于权势的人,却始终游离于人群之外。
——血肉堆积的钱币换取不了她的微微一笑,虚荣造就的爱慕软化不了她漠然的眉眼,就连仿佛触手可及的“自由”也动摇不了她的无动于衷。
没有人知道宵明在想什么。
没有人知道宵明想要什么。
但伏黑惠知道宵明绝不该是现在这副模样——“她”活着,也只是因为“她”还活着。
“为什么不阻止那个东西?”
海胆头少年问面前因为他光明正大的出现而难得带上点诧异的花魁,目光灼灼。
“你可以阻止她的不是吗?”
他的神情是如此的平静与肯定。
大概换个没有剧本的人来就要吐槽或惊怒于伏黑惠一系列突如其来的谜语人行为,但被提问的人是那个宵明。
美丽的花魁既不质问伏黑惠的身份,也不疑惑他为什么知道“她”知晓并有能力阻止[那个东西],在那难得的诧异敛去后“她”同样平静甚至有点好奇地反问:
“为什么要阻止她?”
伏黑惠松拢着的手紧了紧,脸上却依旧是那副镇定的神情,好像在和宵明比谁先变脸谁就输一样。
“因为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因此死去。”他说。
“嗯——”宵明轻轻一歪脑袋,几秒后认真地询问他,“所以呢?那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她波澜不兴的语调带着一股孩童般直白残忍的单纯。
“......”
伏黑惠沉着脸不说话,虚虚握拳的手猝然绷紧。
宵明直接了当的反问让本就不善言辞的少年想不出更恰当的回答继续“试探”现下的情况。
但幸好,花魁对他似乎产生了一点鲜少的兴致。
宵明莫名地看着他难看起来的脸色眨了眨眼,继而恍然大悟道:“你不高兴了。”
“因为她曾经吃掉了和你有关系的人,你憎恨她?因为她的捕食对象是你的同类,你感同身受?”她一边观察着海胆头少年一边猜测,“因为你认为[我]会为了那些(无辜的)人阻止她?”
伏黑惠一怔。
“你认为[我]本该为了那些人阻止她。”
明明他的脸色基本没变,可宵明似乎肯定了他不高兴的原因。
自认为得到了答案的花魁感到一丝惊奇。
面前的少年到底哪里来的“她”会偏向人类的认知呢?
因为这具和人相似的皮囊吗?他将“她”视作[人类]、视作[人类]的同族了吗?
虽然宵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生物,“她”也对搞明白自己是什么种族毫无兴趣,但“她”确认自己并非完全的人类——毕竟就“她”的观察而言,所谓种族就要有一定相同的[本质],可也没见谁拥有和自己一样的[本质]。
因此,宵明难能可贵地纠正了伏黑惠的部分认知,并解释了自己并没有偏袒哪一方的意思。
她说:吉原的人类不兴同类帮助同类那套。
她说:人类于我,和飞禽走兽、和草木山石、和形形色色的魑魅魍魉没什么不同。
她说:那个东西吃人就像人要一日三餐、蜘蛛捕食蝴蝶、鸟儿早起吃虫一样属于生活中的常见现象,不值得大惊小怪。
花魁叙述着口中“常识”的姿态坦然而平静甚至称得上温和坦诚,但配合着话语的内容却仿佛揭开了类人的皮囊露出一角非人的本相,细思之下让人不由地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于是宵明在说完后发现少年的脸色居然可以比之前更臭了。
伏黑惠攥紧的拳头嘎吱作响。
那颗原本就吊着的心因为这个真心实意的答案而猛地一沉,连带着脸上本就皱起的眉头狠狠一蹙。
无疑,宵明平等的“常识”让或多或少受那人的影响并且秉持[不平等地拯救他人]理念成为咒术师的他感到愤怒。但伏黑惠也清楚的知道造成这一切的并不是面前令他的心一沉再沉的花魁,而是这个幻境背后的咒灵。
于是,他勉强收起了自己的怒意,身体却也不免向前花魁的方向倾了倾,迈了几步并冷声开口:
“就算你的朋友...你身边的人成为鬼的猎物,被鬼吃掉,你也会像这样——唔?!”
少年的诘问戛然而止。
意外就是这样的突然,这本该是一句相当严厉的问责,但在突如其来的、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滚出来的手鞠的突袭下也就半途而废了。
是的,或许因为按捺的怒意而忽视了周围的情况,本来气势汹汹的伏黑惠一不小心踩到了一颗手鞠球。
——所以身体因此而重心不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当然,这对于二级咒术师伏黑哥来说只是小菜一碟,连这样都能摔倒只能说以前挨的那些训练(打)还不够毒。
伏黑惠上挑的眼睛犀利地眯起,就算因为此时两人不算太远的距离而不好立刻反应,却也极为迅速地调整好了动作,就等最佳时机。
但......宵明不知道啊。
少年倾斜的身体如同慢动作一样倒映在“她”眼中,莫名的心念一起,始终端坐于桌案之后的身影终于动了动,宽大的衣袖便如云纱般轻飘飘地抬起,轻而易举地将少年纳入怀中。
伏黑惠:?!!
少年刷得一下瞪大了自己的绿眼睛。
厚重而针脚细密又夹杂着银丝的衣物让这个怀抱并不如何柔软,但不沾半点脂粉靡乱的浅淡幽香贴切地弥补了这个缺点,溢满了少年的鼻尖。
伏黑惠单膝跪地,浑身僵硬地(被迫)埋入宵明的怀里,平时能将各种武器耍得虎虎生风的两条手臂都不知道如何摆,放也不是,不想放也不是,显得无措极了。
他放大而浑散的瞳孔从眼前精美的六角梅花暗纹向上移,然后毫不意外地对上了宵明低头看过来的平静的浅紫色眼睛,不过半尺之距。
在那双眼睛里,他看到了一个眼睛睁得溜圆,好似被人撸了一把蛋蛋的黑猫一样迷茫、震惊又可怜兮兮的炸毛少年,而不是一个肃穆冷静、时刻警惕、立志于拯救同伴的咒术师新星。
伏黑惠:......
意识到自己正埋在对方胸前的海胆头少年弹簧一样猛地向后一仰!瞬间脱离了“她”的怀抱并嗖的一下站直了身子。
“......抱歉。”
伏黑惠侧过脑袋,深绿色的眼睛漂移着不去看宵明,白皙俊秀的脸神色淡淡,好像刚刚的事情对他没有丝毫影响,但浮着点点红晕的耳尖却暴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虽然大致确定了对方的身份,也知道“她”并非如“她”外表那样是个正值年华的娇美少女,但素来讲礼貌的少年仍旧为了刚才的失礼而感到不好意思——尽管那并非他的错。
不过也因此,本来绷得像根即将断裂的琴弦似的气氛显而易见地舒缓了许多。
对比起伏黑惠,荻本屋的花魁大人可就从容多了。
大概是那两个秃不小心留下的东西——宵明收回了看向手鞠的目光。
只见“她”淡定地抚了抚刚刚因为接住伏黑惠而弄皱的衣袖,继而安然地坐了回去,继续之前的话题。
“我不知道人类的‘朋友’是什么,不过如果你说的‘身边的人’是指她们的话......”
宵明不再直视伏黑惠,视线越过少年修长的身形望向他的背后,似乎透过那纸门楼阁看见了那些不得不扯起笑容接待客人的游女们。
游离于世的花魁不但情感稀少,对自身的情绪反馈也十分迟钝。
没有激烈到堪称绝决的情绪去撬开那坚固的石层,又增能奢望那些不被非人美貌所蛊惑的稀少善意能够在十几年内水滴石穿呢?
“或许那样子死去对她们来说会更好吧,就是死亡的过程可能会痛了点。”
她平淡地陈述着自己眼中的事实和耳听的见闻。
“起码她们会在那里得到吉原不曾拥有的公正,据说地狱的薪资待遇也很不错。”
至少听那些招魂的鬼卒是这样说的——虽然那时还不是花魁的宵明并不明白[薪资待遇]是什么。
不过,在此后的宵明眼里,[死亡]大概就是换了个地方重新生活。
伏黑惠几乎要被宵明的逻辑给绕进去了。
多说无益,面前的人并非他的那个[雪鸟],也不是被母亲宠爱长大的[由纪],而是独自一人在吉原摸爬打滚了十几年的[宵明]。
勉强劝自己想通的少年人松开了带着几个深深月牙的掌心。
委婉的试探好像并没有起到作用,被他人强硬唤醒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风险,思来想去,伏黑惠决定先去和同伴回合。
——首先从合情合理地离开宵明的房间开始。
不过还没等他想出法子,脾气捉摸不定的花魁好像忽然间对他此前的失礼有了反应,又好像只是单纯厌烦了这样的一问一答,平静的脸色带着几分怠倦,一改之前的温和,毫不留情地开始赶人。
“你该走了。”他说,“记得带上你的兔子。”
虽然看不透现在的宵明,但伏黑惠的潜意识里或许依旧如往常般信任着他,既然对方这样说了那他也就从善如流,揣起房间里唯一一只脱兔干脆利落地退出了房间。
“咔哒。”
幛子门被关上了。
美丽的花魁收回看向门口的眼神,低头看向手边含苞未放的樱花枝。
“......”
也许是很久,也许是很短暂的静默。
“哎呀,怎么这就叫你的小情郎走了?”
妩媚的声音打破了原本的空旷与寂静,却使本就凝固的空间宛如搅和的浆水般泥泞。
端坐于桌案后的宵明抬眼看向来者,似乎早有所料。
“虽然我不怎么吃男人,不过看在他那张还不错的脸的份上也不是不可以当个小点心。”
说着,她看到宵明那张全然不见半点惊恐害怕的平静脸庞似乎颇觉趣味,不禁笑出了声。
“呵呵,当然无论什么人都比不上你。”
银铃般的轻笑宛如情人在耳边的侬语。
女人梳着一头浓夜般漆黑的长发,极尽美艳的脸上纹着大朵紫红色的花,与不在一个审美概念上的宵明相较也称得上不分伯仲,反倒显得这句[比不上]平白添了几分讽刺。
若说宵明是依托了人们遐想的神明佛像,那么她就是勾起人性/欲/念的阴郁艳鬼。
不过这么说也不算错。
满载的食欲以那双刻有[上弦六]三字的金色眼瞳为开口,几乎要从类人的皮囊中溢出来了——看得出她对宵明很满意——身后血鬼术拟造的腰带如同伺机而动的毒蛇,蠢蠢欲动。
非人的存在,食人的恶鬼,笼罩吉原百年的阴影,上弦之六——
[堕姬]。
“安心吧,我会好好一点一点品尝你的。”
披着人皮的恶鬼恶劣地笑着,高高在上地赐予了猎物“嘉奖”。
而被视为掌中之物的美丽花魁,浅紫色的眼睛一凝,握着花枝的手拢紧——
突然!
“咔哒!”
“哈啊、哈啊——”
纸窗开合的声音伴随着运动过后急促的低/喘。
在这场捕猎中,似乎有不速之客造访。
然而,不提眼神依旧不偏不倚的宵明,就连恶鬼也只是将她美得邪性的刻字金目往窗户边一瞥,涂着艳红口脂的嘴对着这位早有预约的客人勾起不以为意的一抹弧度。
“哎呀,你来得有点早。”
好消息:回来了,万字呈上。
坏消息:短暂回来。作者要一个人在年前干完一份毕设和一份相当于半个毕设的大作业,所以非常忙,会抽空更新,但时间不定,建议养肥。
雪鸟的美貌值是:
【一周目神明】>花魁宵明>[还没出场状态·特殊加成]雪鸟≈日常状态·雪鸟
简而言之,七花雪鸟这个人是越莫得感情越貌美,因为越没有自己的情绪越容易让别人施加自己的幻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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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雪鸟在东京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