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寻月 第6章 双生

穿过密林是一片圣洁的绿原，尽头的大山深处藏着一个巨大的石壁。

“到了！”六流一跃而下蹦到石壁前。他四足着地，略略低头，额上射出一道荧绿色光芒。

那光芒在石壁上飞速写下数行文字，惹得周围的灵气也躁动起来，卷起一个又一个的小漩涡。

随着最后一个标点符号落笔，灵气归于安静。石壁上光芒渐渐隐没，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六流站起身，长舒了一口气。

“走吧。”六流沿着罗凛伸出的手臂跳回肩头:“只是个小劫难，留下些希望就足够了。”

“这么简单？”罗凛还是头一次见到有缘人干活，多少有些诧异。

“是啊，就这么简单。”六流不明所以，随即反应过来：“哦，我怕被人埋伏，毕竟我至今都不确定那老东西死了没。”

六流口中的老东西，是上次大劫难中祸乱双生世界的塞琉。在那场劫难后，六流成为了灰旅人。

“理解。”罗凛点点头。他也是小世界出来的，知晓灰旅人和原生世界暧昧的关系，倘若经过精细算计的话，旧人想以小博大害了灰旅人也不是没可能。

正闲想着，罗凛肩头一轻，再看六流以双足站立的姿势缓步走进了一旁的庙宇。

庙宇中立着一个姿势威武的少年石像，身侧是一只凶巴巴长毛四足兽，正威风凛凛地做出咆哮姿态。

六流定定地看着少年的雕像，仿佛要把石雕深深地刻进自己的脑中。

“喏，我双生。”听见罗凛的脚步声，六流开口介绍道。

这雕像除了跟你一样是四足以外，还有什么一样的地方吗？罗凛第一眼就被威武的兽像吸引了。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四足石像，怎么也没法将它跟眼前这只娇小的精灵联系在一起。

“走吧。”没多久，六流开口道。

不多待待吗？罗凛没有多言。与外表不同，六流向来是个很拎得清的人，说一很难认二。

“俗套的拯救世界的英雄故事，最后他留下，我走了。”快出双生世界时，六流突然开口说道。

应是故地重游的缘故，他的胸中窝着一团情绪，可越是这样，话到嘴边就越是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能淡然的一笔带过。

虽然语气听不出异样，罗凛还是察觉到了六流内心压抑的颤抖。

他或许本来不想提起，但埋藏的太久，一丝的牵扯也像是蝴蝶扬起的翅膀，最后引发了一场控制不住的决堤。

“少年英雄和他的搭档。”

故事从一个俗套到近乎标配的组合说起。

大大咧咧的少年双生是一个心思细腻的精灵。

他们本来应该在村庄里度过平静的一生，扑扑鸟，种种地，跟青梅竹马的女孩子水到渠成，亦或者有机会去城镇里谋点营生。

但灾难这种事是不给人选择的。

一晚风灾后，少年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家园，也失去了心爱的姑娘。

他获得了一缕奇缘，觉醒了战斗的能力——虽说从现在看，那也是前不知道哪一个有缘人埋下的种子，用来克制轮回苏醒的塞琉。

但从那时候来说，那确实是一个少年英雄征程的开始。

不，不可以这样说，这种事即便放到现在也是极其浪漫的。

六流摇了摇头。

有缘人见不得双生被塞琉肆虐把控，悄悄种下了希望的种子。

少年得到了它，滋养了它，用血与泪碰撞浇灌出了前所未有的奇迹——

没有选择带着搭档逃离，以自身为代价与反派决一死战，他改变了双生被塞琉侵袭到现在的循环，最终融入世界为规则，铸下了这个代表他自身的神庙。

即便是如今，这个少年已经离开了许久的时候，塞琉也只能当一只阴沟里的老鼠，背地里这儿一下那儿一下偷偷摸摸搞些小动作。

诚然，这些小动作将会在不久后凝聚成大动静，但没关系，六流已经回来埋过希望了，他翻不了天。

被神庇护着，氛围当然会很平和。

罗凛还蛮喜欢这个世界的。

只是平和会培育善良，甚至是过度的善良，延伸到具体的事情便是对痛苦的极度同情，同情到每一举动都写着——

“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需要关怀的。”

“你太可怜了。”

好吧好吧，六流承认了，怕偷袭其实是他的借口。

双生世界的人极其重视自己的双生，他们万分同情失去或还没找到双生的生灵。六流都能想象的到，如果自己孤身一人进去，会遭到怎样的目光洗礼。

他不是神，也没有带着神圣的光环，自是最见不得这样的目光。

“讲真，他本人可比雕像帅多了。”出了双生世界，六流也就变回了人形。他双手插兜，对罗凛露出灿烂的微笑：“谢啦，报酬……”

“后悔吗？”只是对方答非所问。

好吧，六流后悔不后悔罗凛不知道，他只知道这句话一出口自己马上后悔了。

这是个指代不明的问题，但是六流听懂了。他的笑容僵在脸上，尴尬的氛围弥漫在两人之间。

“没、没办法。”勉强挤出几个音节，口袋中拳头被攥紧，指甲在掌心留下一阵刺痛。六流强压下心中一**翻涌上来的猛烈情绪，尽力平地的说：“人各有命，自有选择，我得尊重他，对吧？”

只是话还没说完，六流就背过身去了。

有那么一瞬间，罗凛似乎看见了某种晶莹的东西在少年的眼角闪烁。

或许比起那段英雄史诗，他还是喜欢最初默默无闻的草头田间。

只是时也命也，这种事情谁说的清呢？

少年肯定不会是生下来就决定要以惨痛为代价成为英雄。

但劫难的降临无情冷酷，他站起来整合众人的信仰成为希望击退黑暗，就是伟大的真英雄——至少比被时代的洪流卷个粉碎要强，不是吗？

唔，这听上去像是湍安喜欢嘴的东西，还是留给哪天他来开导吧。

“报酬我会传给你的，失礼了。”直到离开，六流也没有转回身来。

果然，就算是六流这样冷静的人，时隔多年后也还是会意难平吗？

罗凛没有打扰他。

还记得之前他说过一个说法，那便是上不修炼成仙，下不牵扯因果，看上去最为潇洒的灰旅人，搞不好才是虚海最执念的那批人，个个掰开都藏着秘密，不为人知。

虽说也谈不上太认同，但如今的确是他唐突了。分明互不探知是灰旅人间通行的礼貌，他又为什么非得要抛出这样的问题揭开六流的伤疤呢？

歉意盈满了罗凛的内心。

亦或者，自己就是故意的？

在谁也觉察不到的角落，愧疚的情绪中隐约升腾起一股模糊的期待。看似平静的土壤下，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蔓延，耐心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