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门主姜别客一起到来的是两位元老。
一位是夏间清,也就是丁长老的元老师父,一位折扇门资历仅次于姜别客的元老。
一位是唐照衣,她虽然是上面两位的师妹,但向来为人沉稳公正,在折扇门声望极高,正适合为此事的处理做一个见证。
既然他们已经坐在这里了,那再借长老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来来回回地打嘴仗了。
左右事情又不难理,无非是小丁路过冯天青的院子偷了“碎韵草”,害的对方失职之责进了折冬戒处,受了温长老手段严酷的惩罚和审讯。
这事儿他自己是认的,还吹嘘出去了。丁长老也是清楚其中利害的,否则也不会一听说此事就急匆匆拉着他前来道歉了。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主持场面的是姜别客的随身弟子莫问山,他首先代表门主问的是丁长老。
不同于方才情绪激烈地表达,丁长老停了好几下,转而先解释说是山下的老农生了重病,需要碎韵草来医治,小丁一时情急才……
“是这样吗?”闻言,莫问山询问一旁的小丁。
毕竟既然是正式主持公道的事情,那必不可能与方才一般全凭长老商量,当事人都是要在场的。
打眼望去,不光是他,还有坐在布椅上被抬来的冯天青也在。
只是现在,两人都见识过了温长老的手段,一个垂头丧气缩在旁边,一个遭受打击满心绝望。
“是……”不过再垂头丧气,小丁该回的话也是要说的。
他虽然还暗地觉得自己没错,但稍稍抬头就瞧见了温长老,顿时想起地牢里自己硬横着觉得没错时,对方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说不如剁掉,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那神情那动作分明就是要玩真的!
要不是丁长老当时怕出事在外面闹开,恐怕他这右手真的要血淋漓地躺在桌子上了!
“六师兄,你说吧。”见小丁说不出什么新话来,莫问山点头示意长老于封眠先说。
他身为长老辈的第六长老,折叶察门的掌事,负责的是各类事情的调查。
虽然他本人是夏间清的弟子,但性格的刚正不阿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可以说就算查出夏间清本人犯了大错,他也会一边跪下请求师父饶恕自己,一边托扇请师父跟自己走上一趟,是万万不会因为私情来偏袒谁的。
“那老农的确重病。”而于封眠的确说出了些新鲜玩意儿。
根据折叶察门的查探,老农确实身染顽疾并且求过小丁,且小丁也将偷来的碎韵草给他了。
但是,问题就出在这个但是上。
但是老农先前就求助过折扇门其他的弟子,并且那位弟子已经将事情告知了霍连冬,并且——霍连冬也已经调配好了药物并上炉熬制,本来要在第二天清晨交给弟子带给老农的。
“他家人着急,见了小丁就又求助,且说出‘碎韵草’也不过是信了民间传说,以为那是可以医治一切的神药。”于封眠对此一一道来。
“第二天老农也未向送药的弟子说明此事,将他送来的药一饮而尽,后续药效过烈起了冲突,家人哭哭啼啼又拉着我门弟子求救。霍连冬已经亲自下山去医治了,估计今天也要回来了。”
是啊,治病的事情还是该交给治病的弟子,该你小丁平白偷什么东西呢?
事态已明,温长老冷眼相观,就瞧夏间清严厉了神色问丁长老和小丁是否知错。
他二人前者白了脸色,后者不敢置信,也不敢当着门主师父师祖闹,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夏间清随即训斥自家徒弟徒孙胡闹,不懂规矩酿成大祸,罚他们闭门思过半年,等知错了再来见他。
二人不敢反驳,领命后匆匆离去,想来近期是瞧不见人了。
“温师兄。”见门主和唐元老对此结果没有异议,莫问山转而喊了温长老。
“弟子在。”这个弟子,当然是因为莫问山现在代表的是他师父姜别客。
“你对此事有何看法?”只是,莫问山问了个非常奇怪的问题。
闻言,温长老有些疑惑。
按理说之后的处置应该是三长老,也就是他师弟的职责,怎的今日问到他折冬戒处来了?
“丁师弟和师侄已经得了惩罚,再给冯师弟一些补偿就是了。”
温长老这般说到。他预计的补偿是“卧云丹”,那东西对修为很有好处,是种很精纯的丹药,数量的话,五个吧,正合适。
随后,他看向负责此事的三长老,后者隐隐点头,看来和他想法一致,就是打算以卧云丹为偿。
“……”但听完,莫问山没再说话,而是向姜别客行了一礼,退到了他的身后。
后者面上虽然没什么神色,但不知怎的在屋子里弥漫开一股无形的威压,让温长老呼吸都是一滞。
“你真不知错?”再出口是极重的责问,令屋里的长老皆是一惊。
错?可温长老确实没有明白。他跪是跪下了,头是低下了,但一言不发,就更别提认错了。
“你且说说,你对你冯师弟做了什么?”门主道。
温长老一怔,微抬身子简略道出,轻描淡写说是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折冬手段,不值得一一描述,污了师父的耳朵。
“一点手段?”听罢,姜别客的声音反而更淡了。他看着冯天青,忽地厉声道:“我有教过你不分青红皂白便断了师弟的腿吗?”
“门主息怒!”“师父息怒!”明白门主已然盛怒,长老们齐齐跪下请他息怒。
只是姜别客现在问的是温长老,自是袖子一挥让他们闭嘴,让温长老自己解释。
“弟子一时手重意外,是弟子的不是。”但这让温长老的脾气也拧起来了,嘴上说是自己的过错,神色却不以为然。
他自小就是这样的性子,认定的事情极难改变。
身为折冬戒处的掌事,他就不可能和一些长老一样好神色、好说话、好相处,这种三好先生是镇不住想要犯错的弟子的,他是这么认为的,也是这么做的。
多年来,没有他如此严厉的手段,门派里又如何保持这么多年的清明无患?
他做的,就是这镇恶之石。
而且。再而且的,温长老也一样实话实说了。
想这碎韵草失窃,起因还不是冯天青管理失职。
如此珍贵的药材,他不带在身上也就罢了,还不派人保护,丢的如此匪夷所思本来就是他的问题。
况且他进了折冬戒处后说话前后矛盾,身为长老却给不出什么有用信息,怎么看也是撒了谎的样子。
对于这样的人,温长老当然是要用些手段,以确保他把知道的内容完完整整地吐出来。
“冯师弟有错在先,弟子有错在后,补偿上自然要多给一些,五个‘卧云丹’足以。”
温长老说的理所当然。说破天不过是个七重的不起眼师弟,给他这么多卧云丹都不一定能消化呢,还不行吗?
“……”温长老说完,屋子里别无他话。
倘若他现在抬起头来,就能见到师父的脸上是某种深沉的失望,虽然被长长的白须掩盖了大半。
他久久地看着温长老,竟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丝毫不像是在看自己从小带大、委以重任、在门里多年未出去过的弟子。
“冯师侄,这补偿你满意吗?”他转而去询问冯天青。
后者自然是不满意的。
绝不可能。
难以抑制心头的情绪,他闹了起来,以某种笨拙的方式,让长老们连连劝慰于他,要他接受,让温长老升起一股不明所以的鄙夷,愈发不屑,让姜别客越来越失望,暗下决心。
该怎么让天资卓绝又眼高于顶的温长老明白冯天青,一个天资普通甚至愚钝的师弟的处境呢?
他不是天才,入门又晚,穷极一生目标也不过是温长老十八岁时就突破了的第五重。
他本本分分,生活简单,院子里只有自己和捡来的弃婴弟子冯小和,那天也是心疼这个不到六岁的弟子受了风寒,要他早早回屋休息,莫要再吃风加重病情,这才对失窃一无所知。
他重视名声,沾些迂腐,私吞碎韵草的指责让他如芒在背、深受侮辱、难以接受。
即便是被接到折春医馆后,他也时不时就能瞧见一些指指点点,好似嘲笑他师徒二人不守清贫,竟然蠢到偷了自己看的东西去卖。
如今他名声已毁,腿亦残疾,在师兄眼里甚至不比五颗丹药,又如何不是被毁掉了人生和未来呢?
所以冯天青绝不接受。无论哪位长老劝他,他都只要他的腿,瞧起来是那么愚蠢,那么执拗,那么无理取闹,那么令人无可奈何。
“温……”最后,姜别客喊了温长老的名字。
当着众多内心偏向他的师弟,当着在地上以难堪姿势在喊的冯天青。
姜别客以门主之名,将温长老逐出折扇门,即刻执行。
“门主,师父,使不得啊!”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两位元老张张嘴被抬手拦住,长老们再度齐刷刷跪下,恳求门主收回成命,但姜别客此意已决。
“你从一岁就被我养在身边,变成这样也有师父的过错。”他脱下门主之冠放在桌上,现在的他暂卸门主之职,之后自会以“管教弟子不严”去元老堂领罚。
你知道你已经多少次‘不小心’下了太重的手吗?你自己数过吗?你自己还能意识到吗?
如果不是当着他人,姜别客真想一桩桩一件件数给自己这个固执的弟子,但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无论如何,多年来的权重的位置终究没有教给他应有的明智,反而让他愈发的狭隘与傲慢。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片刻,姜别客重新戴上门主之冠,以门主的身份对温长老再度命令到——
“离开吧,在你真正获得……之前,折扇门的山门将不再对你打开,这里已经不欢迎你了!”
冯天青分明是长老当事人,但第一场会甚至没资格进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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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8章 驱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