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一折青山一折水,十三云处映流光”。
折扇门一共设有十三个职责折处,其历任掌事长老通常对应第一到十三,共称“十三折”,为众长老之首,管理各方事宜。
不过说些题外话,“十三折”虽说以一到十三为称号,但因由种种缘故,其称号的排列倒也未必按照入门先后,亦不对应每个折处。
就好比说莫无形,他本就是这代长老里拜师最早的大师兄,多年来又几次力挽门派于狂澜,无论各方各面都是长老里当之无愧的第一。
师弟妹们都尊他敬他,故而在他坚持隐居不掌折处后默契地不改旧谓,依然称他为“第一长老”。
你且瞧原本十几年前就该替补“十三长老”的钱字流如今都谦虚地自称是“钱长老”,就知道这份敬重是有多深多真了。
闲话不多说,还是讲回“十三折”本身。
身为门内重要折处又受人敬仰的掌事长老,可以如此之说:历任“十三折”的长老,无论生死,都曾在门派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细数其经历,个个无愧于上下所托。
只是现在,“十三折”里出了一个意外。
那个从小天赋卓绝、多年来劳苦功高、与师兄一样向来当之无愧的“第二长老”温长老,竟然被门主姜别客亲手下了封令,逐出折扇门。
在师弟们还希望师父收回成命,再给师兄一个机会时,他本人也上了拧脾气,对着师父便是重重三拜——“弟子温……,一扣谢门主委以重任!二扣谢师父养育天恩!”
“三扣……”他顿了一下,大声道:“今日退名留姓以尽师徒缘分,温某人自此与折扇门恩断义绝!!!”
“师兄!使不得啊,使不得啊!”在姜别客骤变的脸色中,温长老也不擦拭额上血迹,起身拂袖而去。
他一不回去收拾任何东西,二不回应师弟妹任何呼唤,一意孤行飞快离去,直到行至山门前时才被三师弟堪堪截住去路。
“师兄,别这样。”他和追来的几位长老将他团团围住:“师父不过一时气头,师兄你怎可如此重语伤师父的心,快跟我回去道歉,我等会竭尽全力请师父收回成命。”
“折扇门既不容我,我自不会留下。”但听得进去就不是温长老了。
想那驱逐乃是门里重罪,他处理过许多过分之事都不至驱逐,如今到了他反而是一语断缘……不可笑哉?既然师父如此看不过他,他又岂会厚着脸皮跪地苦苦哀求,就为了死赖在门派里要一条裹身的毯子?
“还是说,”故而面对师弟的好意,他也只是愤怒地扬起了手掌:“今日非要温某人自断经脉手足,将功法全留门中?”
“……”温师兄性子大家有目共睹,各长老几乎也是他拉扯长大,就算他现在口口声声与折扇门恩断义绝,众人又岂能真的看他自废于身前?
沉默片刻,长老们让出位置目送温长老离开。
自此,因由一场碎韵草的失窃事件,温长老被逐出师门,丁长老与小丁被禁足后山,冯长老终究是要不回一条好腿,最后得了十个“卧云丹”的补偿与满门的非议。
“温长老……哦哦,我小声点,那位怎么走了?”
“啊?丢东西本来就属于看管不力吧,还能这样?”
“不过以前是没设过……以后可得注意点。”
“真是活该,下手这样狠辣,还好他没有徒弟,否则……”
他们所知未必全貌,揣测起来多含旧怨恨与天马行空,风风雨雨搅在一起闹得山门动荡。
此时再反观上面,姜门主痛失爱徒也是心伤,宣布闭关长久不出。
“十三折”对此亦讳莫如深,多次责令众长老弟子不许胡言。
只是门里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又岂是一句命令能够压制的。
尤其是后续的时间里,临时掌事“折冬戒处”的长老所托非人,不但将先前戒处的长老弟子全部轰走,还收了些不该收的东西,放了些不该放的弟子,由此牵扯出的巨大风波,就更让不少人念及温长老的好,反而把以前隐隐的骂声都盖过去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本就不起眼又不善言辞的冯长老与其弟子冯小和是几度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去哪都有人指点。
他本就断腿心如死灰,这下更是看谁都心生厌恶,直接一声不吭甚至不要拐杖地上了孤山,甚至没有管过全程勉强跟在身后的冯小和。
啊,灭了。天光大亮,最后一丝篝火也被熄灭,冯小和瞧着下面隐约的身影,不知怎的脑海里冒出了一句“又快到我的生辰了”。
许是一夜未眠的缘故,他忽然很想吃一种彩色的小点心。
那点心名为“祝生”,孩童巴掌大小,软软的,边缘压着细密的褶皱,像小花,更像太阳,咬在嘴里一口流出甜甜的糖心,混合着外皮的软糯。
折扇门每个弟子生辰的时候都会吃它,原来的冯小和也是。
还记得当年变故发生的那一夜,他染了风寒,在屋子里迷迷糊糊的时候,想的便是马上就要到生辰了,又可以吃到一个甜甜的祝生了,也不知道会是什么颜色的。
那时他还在想,为什么自己不能每个岁数吃相应数量的糕点,这样他六岁可以吃六个,七岁可以吃七个,八岁可以吃八个,个子高高一定吃得下。
只是如今,从六岁到马上十六岁,他再也没尝过那种甜甜的滋味。
“呼。”身上的热气渐渐被风吹散,冯小和轻轻呼了一口气,计划着又要下山去领半年的口粮。
他耐心地清理掉这片练功场上的碎石落叶,想当年这儿还只是块小小的平台,是他多年来一点一点开拓出来的。
十年的岁月让温长老的名字变成旧闻,也让青山一点点被改造成了如今的样子。
小小的幼童一天天成长为挺拔的少年,唯有冯天青好像永远定格在了过去,十年如一日地枯坐在小屋中,哪怕这屋经历了几次从破到补再到破的循环,修理的徒弟从不知所措到尝试修补再到熟练打理,日日将内里收拾得一尘不染。
“师父,我练好功了,等下出门去领东西,可能晚些时候回来。”每次下山就是冯小和半年中说话最长的时候。
他轻手轻脚地带上房门,胡乱愁着手上的破旧折扇是一天比一天的难用,却不想路上忽地被人喊住。
“喂,你!”对着突然坏在道上的破车正手忙脚乱的黄里里眼前一亮:“快过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