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区到市区路程远,一来一回就是一整天。
上午从山里下来大巴车颠簸开了一个多小时,脚边零零散散堆着走前冯景元硬塞给她的橘子。
她说了路上时间长,橘子留给孩子们吧。
冯景元不开化,“时间长的话正好吃点橘子解解闷。”
周婧没话说,橘子就这么被他从车窗塞了进来。
大巴上挤满了要进城的老老少少,空气中弥漫着烟草汽油味,耳朵被尖锐刺耳的喧闹占据。
周婧熟练地从包里掏耳机,包里隔层放了本书,在摸耳机的时候顺手一起拿了出来。
是走时特地从剩下几本中抽出来的心理绘本。
绘本其实很简单,一开始吸引周婧的其实是封面。
小王子坐在绿油油的山坡上,旁边蹲坐着他的小狐狸,而他们面前的天边正在日落。
说不清的感觉,看到第一眼,周婧就想起来她和江澈。
周婧随手翻了翻,里面忽然掉出一张便签,
上面写着,“种自己的花,爱自己的宇宙。”
真巧,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句话。
往后翻,这是一本关于小王子和他的狐狸的故事。
小王子说,“在我的星球,我一天最多能看44次日落。”
小狐狸却说,
“为什么要看44次日落呢?这我们这里一次就够了,因为这里的日落从来不会让你觉得遗憾。”
大巴车颠簸缓缓驶出大山,看向窗外景色开始有了明显变化。
周婧闭眼,她甚至以为自己在做一场梦。
所以既然他什么都记得,为什么唯独把她忘了?
她叹了口气,不知道命运在其中推波助澜,他们之间还会不会有相交线。
周婧没先回家,倒是先去了单位,忘记了是不是把钥匙扣带走,上车后才发现找不着。
到清医附属已经下午三点半。
不像门诊,心理诊所周一反而人少,科室也空荡荡的。
进门时田雯雯刚好在值班,周婧就把橘子分给她。
“周周,你说你这每周来来回回跑真不折腾啊?再说,你去年都评上最美医师在,怎么不考虑买辆车,还方便些。”
周婧不是没考虑过,买车她也不会开车,报驾校学车不管在时间还是金钱上都划不来,再者,爸妈都已经接到城里住不需要周末来回跑,这车买来也照样落灰。
“再说吧。不过说回那什么医师,今年你可别找人给我再瞎投票。”
田雯雯刚往嘴里送橘子,急着澄清说话急忙把嘴里的咽下去,
“我可没有,周周姐,你是实至名归啊!”
周婧懒得听她狡辩,顺手拾起桌上扒剩下的半个橘子继续扒。
趁午休时间,田雯雯继续说,
“周周姐,我可佩服你了,他们都说做心理咨询这一行最赚钱,所以很多人做着做着就变成了吸血鬼。”
田雯雯笑,“但周周姐你不一样啊,你不仅加班加点陪聊负责到底,还在山区发展关注留守儿童心理健康活动...”
“诶诶,差不多行了啊。”
周婧扒完橘子往嘴里塞了一半,剩下一半塞进田雯雯嘴里。
“别太崇拜姐,姐只是个传说。”
说完,她潇洒地转头进个人诊疗室。
田雯雯嘴里还塞着四分之一橘子,嘴角微微抽搐。
这还是她认识的周婧吗?
下午五点,几乎要下班的时间,心理咨询一室灯牌突兀地亮了起来。
周婧一进门放下包就开始翻箱倒柜,抽屉里的文件杂物都堆在桌上,桌角笔筒也翻了个遍,就是没见那钥匙扣身影。
周婧开始怀疑自己带没带走,她直起腰坐回电脑桌前,盯着桌上一团凌乱,思绪却飘往不知何处。
思绪正乱,有人敲了敲门。
不是没预约了么?
门外又敲了几声,周婧也顾不上查看预约,以为是田雯雯,高声冲门喊了声。
门把手被转动,门外站着的人一帧帧出现。
那个男人站在那,头几乎要顶到门框,神色依旧俊美,轮廓优美得像幅油画。
而周婧却愣得不成样子。
直到他已经坐在她面前,而电脑重新显示出病人的信息。
周婧努力把视线全放在电脑屏幕上,避免看着他那张让人心痒痒的脸。
她故作镇定控制自己的表情,却听见自己问出口,
“你…怎么来了?”
周婧心里一咯噔,现在说这话不就相当于自爆。
然而幸好的是江澈没什么表情,反而又把话抛了回来。
“这不是医院?”
“噢…是。”
周婧下意识点点头,江澈已经走进来,自己拉过椅子坐在她面前。
他看着她,冷静,又陌生。
周婧很快反应过来,把桌前堆着的杂物往边上再推了推,调出病人信息。
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像在过家家?
“先说说具体症状。”
周婧拿笔准备记录,她一直有这么个习惯,尽管电脑在手边她还是习惯自己记录偶尔翻出来做些总结。
江澈不平不淡地开口,
“我失忆了,我想找回丢失的记忆。”
“呵?!”
周婧没控制住笑出了声,撞上对方锐利的视线后慌忙把脸重新埋回电脑里。
余光间,周婧忽然看见江澈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钥匙扣在指尖把玩。
“你这个…”
明知话题会跑偏,周婧摸着下巴忽然有些犹豫还是开了口,
“你这钥匙扣,我有一副一模一样的。”
江澈没犹豫,直接把钥匙扣还给她。
“是你的。”
真不记得了?
周婧也没怀疑,看着他的眼睛,漆黑,内双在眼角渐浅。
他一眨不眨如数看了回来,不管从心理生理上看都坦坦荡荡不像是撒谎。
周婧迅速起身从他手里抽走钥匙扣,故意开口,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你不是失忆了?”
这句话没有因果关系,是周婧抛出来的圈套。
周婧拿笔轻点着笔记本,微微眯眼观察他的表情动作。
江澈眼里闪过一丝无奈,他慢悠悠道,
“我是失忆,不是健忘。倒是宋医生怕是贵人多忘事,早上刚坐完我家车这就…”
眨眼频率不高,眼神固定,真话。
他嘴角勾了勾,笑话。
“算了…”
周婧及时止损,正经问他,
“那你能回忆起最后一次记忆是在什么时候吗?或者说,你还记得什么特殊的物品?一碰到它就会触动感官?”
而接下来江澈的描述却让她匪夷所思。
“我失去的记忆大概从16岁到18岁之间。期间发生了什么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现在也是?”
周婧下意识把大拇指伸出来指向自己。
江澈摇头。
周婧叹了口气。
准确来说,如若把江澈的脑袋比作储存器,那么江澈丢失的文件全部都是关于周婧的。
“我16岁以前最后一次记忆,只停留在我坐上了一辆出租车,我妈在我旁边哭,但我不记得她因为什么而哭,也不记得我为什么坐上那辆车。”
“嗯。”
这很正常,通常失忆的人都只能记得一个残缺的消音画面,那些能够触痛神经的触角全部被摘除。
“那之后呢?为什么消失?”
下意识出口,周婧立马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想收回话,江澈已经给出了回答。
“之后,我出国读书了。”
出国两个字触痛了周婧的心头,眼睛忽觉干涩难忍。
她是什么好骗的人吗?
她忽然合上记录本,起身道,
“不好意思,由于您没有提前预约我并没有义务为你延长我的工作时间,所以,我的门诊时间到了,我下班了您请回吧。”
江澈也站起来,站起来后忽然比周婧高出一截,周婧绕过他身边时头顶刚好够着鼻尖的高度。
听见砰的一声,江澈回头,周婧毫不犹豫地走掉,整个房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再次被摔门,江澈却没第一次那么疑惑。
他或许可以共情她的情绪,因为日记本里字里行间都写着,她很喜欢他。
如果有一天自己喜欢了好久的人突然告诉他,她失忆了不记得你了,那他也会抓狂。
心理咨询室的布置和之前时国誉压着他去的那些都不同。
并不是简单一贯的白,而是柔和不扎眼的彩,像日落像黄昏也像日出。
国外那么多年,他对色彩一律敏感。
江澈忽然想到,这里的色彩竟然和那钥匙扣上的图画一模一样。
她果然还没能释怀。
心脏跳动的感觉如此真实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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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声来得恰如其分,江澈刚好走出医院大楼。
“什么时候回国的,不和我说一声?”
江澈想都没想,“你现在知道也不算太晚。”
“江澈!”对方急得喊了全名,“没大没小,在国外待那么几年看你是没学什么好。”
江澈坐在车里,手机被丢在一边,他没说话,紧拽着方向盘的手指开始发白。
对方见状也收了收话,
“什么时候回来?”
“今晚。”
“行。”
没多说一句,电话挂断。
人永远不会突然改变的,对吗?别傻了,他还是他。江澈...你还要回去继续做笼中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