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骨血 第2章 第 2 章

那一年，她刚上大学，听说他在榕城市区开了家俱乐部，就乐乎乎地跑到附近租了间房，每天上门去送早餐。

没去几天，全俱乐部都知道有个漂亮姑娘在追老大，还是个学生，年纪小，俏生生的。

开玩笑似的，许多人改口叫她“嫂子”。

喊得最起劲的是小助理王鸿泰，就属他最担心老大的终身大事，心想老大打了多年光棍，到现在快二十五了连个正经女朋友都没谈过，说出去都觉得磕碜，好不容易等来一个这么可爱的妹子，必须撮合。

于是一见到苏宝瑜就“嫂子”“嫂子”的喊，她听了耳朵快起茧了。

某天被他听到了，提着王鸿泰的衣领直接就把人拎过来，冷笑着反问：“你说谁是你嫂子？”

“她啊，”王鸿泰指了指苏宝瑜，“老大，她是你的绯闻女友!”

祁旬直起身，看了她一眼，她一下就慌了，面颊滚烫起来，好在他很快转开眼，又看回去，抬手用力揉了下小助理的头发，淡淡道：“她不是我女朋友，以后不要乱说。”

“什么叫乱说？她一看就对你有意思嘛。”

苏宝瑜听见如此直白的对话，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扯了扯王鸿泰衣袖，想叫他闭嘴。

“那你说，”王鸿泰还不服气，“既然她不是你女朋友，那是你的谁？”

这话一出，苏宝瑜完全傻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愣在原地。

但终究按捺不住好奇，抬头，偷偷往祁旬那儿瞟一眼。

他站在柜台边，伸手在抽屉里翻找钥匙，找了半天没找到，又走到休息区，踹走沙发上四仰八叉躺着的员工：“让让。”

那员工利索地滚到一旁，打着哈欠问：“找什么啊，老大？大清早的。”

“车钥匙，”祁旬弯腰，拿开抱枕，从沙发缝里拎出一个钥匙圈，直起身子，眯眼环视四周，“谁偷我车开了？”

霎时间，一片死寂。

过了一会儿，刚还在睡觉的员工战战兢兢地举手：“我。”

祁旬侧过头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走回柜台前，仰头一口气喝下半杯水。

“你做的？”

苏宝瑜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问她，“啊？”了一声。

“我说，”他指着她手里的饭盒，淡淡问，“这你自己做的？”

苏宝瑜点头，打开手里拿着的白色保温饭盒，里面装着鸡蛋肉松三明治。她大清早起来准备食材，对照网上的教学食谱做的。虽然面包片有点烤糊了，鸡蛋沙拉放了太多沙拉酱，肉松裹在面包片上全散了，看着卖相不怎么好，但的确……“是我做的。”

“她天天都做早餐送来呢，”王鸿泰插话道，“老大你以后还是早点来，不然都被我们瓜分完了。”

这帮饿狼在食物面前没什么道义可讲，也不管是给谁的，谁做的，一见吃的就伸手抢，晚来的没份。

“拿来。”

祁旬朝她伸手。

她惊讶之下，盖好盖子，递过去。

祁旬将饭盒握在手里掂了掂：“以后别送了。”

苏宝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转身走了，硬底鞋踏在铁质的黑色阶梯上，脚步声沉重，缓慢，到了二楼，进房间，关门，啪嗒一声，落锁。

不光是她，俱乐部其他小伙也挺愣的，安静了许久，有人默默吐槽：“老大又抽什么风。”

之后的两个星期，苏宝瑜没再去过俱乐部。

大学生活很丰富，也很忙碌。她修了金融学和法学双学位，还加入学生会，在社联部当联络员，平时还要负责微信公众号的运营，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没空去想祁旬。

某天她和学生会成员出去聚餐，回来晚了，差点赶不上宵禁。气喘吁吁地推开大门，却看见宿舍楼的公共区域围着不少女生，正兴奋地叽叽喳喳。

“你们在看什么呢？”苏宝瑜认出其中一个女生是同班同学晓敏，走过去问。

“世界拳击锦标赛。”晓敏介绍道，聚集在这里的学生，都是资深格斗迷。很小众的爱好，平时会约着一起看比赛。可惜决赛那天没约上时间，现在才来看转播。

苏宝瑜看过直播决赛，早知道结果，不好扫了姐妹们的兴，坐下来陪她们一起看。

“快看，祁旬进场了!”

屏幕上出现选手进场的画面，即便已看过多次，她还是控制不住，心脏重重一跳。

“好帅啊。”女孩子们对某个运动员的喜欢很纯粹，五官，脸型，身高比例，无疑踩重她们的审美点。从进场，开赛，伴随着一声声惊呼，屏幕上对垒的两名选手招招狠厉，拳拳到肉，惊险极了。

“决胜局了!”晓敏猛拍她的手臂，激动得几乎无法呼吸。

观众席爆发出声浪，最后时刻祁旬膝盖贴着地面拧转，左勾拳自下而上击出，对手瞬间翻倒在地。

“Seven,Eight,Nine,Ten!”

比赛结束的铃声响起。

祁旬赢了。

看完比赛，女生们散了，苏宝瑜和晓敏一起走上楼，晓敏还在意犹未尽地感叹，可惜没能去赛场看，一定更刺激更过瘾。

“怎么不说话？”晓敏絮絮叨叨了一会儿，这才发觉她的反常，回头问。

苏宝瑜摇头笑：“没有，困了。”

“是啊，都十二点了。”晓敏宿舍在三楼，走到地方了朝她挥手，“那我先回去了。”

“好，晚安。”

苏宝瑜继续往上走，没几步，楼道骤然黑下来。她停住，跺跺脚，声控灯在头顶炸开惨白的光。

脑海中浮现的，是裁判宣读比赛结果后，高举起他右手的画面。

他光着上身，微弓起背，汗水淌过脊背，眉峰间掩不住戾气。

这副模样让屏幕前的许多迷妹疯狂尖叫，看在她眼里，却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赢得这场比赛，祁旬的世界排名升至第一。颁奖礼直播的时候，苏宝瑜坐在电脑前忍不住哭了。

欢呼声如潮，他一步步登上领奖台，穿着红色的国家队服，双手背在身后，昂首挺胸，接受奖牌，唱国歌，升国旗。

最后，他对着镜头一笑。

那笑容张扬肆意，狂得不行。

从小到大，她目睹他与家庭决裂，出走，从最初为了谋生在地下打野拳，无家可归，落魄不堪，再到后来被省队教练挑中，正式出道，赢得大大小小的奖项，名声渐大，入选了国家队，众人瞩目。

她始终看着，看着他一举夺魁、荣耀加身，在他身边，或在他身后。

好不容易忙完期中大作业，周五下午，她又跑去俱乐部了。

一进门，发现里面几乎都走空了，只有沙发上瘫着三个教练。

“他们人呢？”苏宝瑜只认识其中一个教练，名叫阿强，以前还给她买过饮料，赶紧跑去问他。

“吃饭去了，”阿强笑得愉快，“老大赢了，怎么着也得出去好好庆祝一下。”

原来是俱乐部内部的聚餐。

她哦了一声，心情稍许低落。

“老大还没走，”阿强又说，“在二楼。”

苏宝瑜又哦了一声，很奇怪的，非但没有感到振奋，心里反而惴惴的，七上八下。

第一次踏上俱乐部的阶梯，真正走起来才觉得陡，她不得不紧紧抓着扶手，走得慢且小心。

终于到二楼了，她松了口气，视线直直地看向那个房间。

房门没关紧，虚掩着。

苏宝瑜以为里面没人，想先去祁旬的办公室看看，走到门边却鬼使神差地伸手推了下，瞥见里面的场景，猛地顿住了。

他坐在床边，背对着门，没穿上衣，腰间缠着白色纱布。

听到动静，祁旬回过头，看到她。

“对不起…”她下意识地后退，“我以为没人。”

祁旬刚上完药，正往右手臂上缠绷带，房间里没剪子，缠到最后他不耐烦了，也不顾痛感，直接扯住绷带用牙咬住，撕断，垂头说：“没事，进来吧。”

苏宝瑜轻手轻脚地进去。

离近了看，才发觉他伤势的严重程度。

虽然都是些皮肉伤，但实在太多，尤其是腰间和右肩的位置，淤肿得都不成样了。她看得心疼，声音软下来：“疼吗？”

祁旬看她一眼，过了会儿才说：“不疼。”

苏宝瑜皱眉，胸闷得透不过气来，不想说话，从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跌打损伤膏。脱了鞋，上床，跪在他身后，抬手摁住他的肩：“别动。”

他的肌肉明显绷紧了。

她挖了一大块药膏，抹在淤紫严重的部位，用手掌揉开，上完药，又去洗手间拿毛巾，浸冰水，拧至半干，敷在伤处。

“受伤了不处理怎么行？”嘴上不住地念叨，“不然永远也好不了。”

“小伤而已，”他答得漫不经心，“习惯了。”

苏宝瑜给他处理完伤，收起药膏，又起身去洗手。

出来后，看见他正抬手去扯肩膀上的毛巾，急忙爬上床：“别拿下来！”

双手交叠，她的掌心贴上他的手背。

“等会儿你们要去聚餐？很赶吗？”

“不赶。”他声音挺沉的，辨不清情绪。

“那再敷久一点。”她放轻了声音。

祁旬没有动。

苏宝瑜坐在他身后，他身体的阴影能完全覆盖住她的，有那么一刻，她真想将一切和盘托出，想做个勇敢的人，即便很可能会失败，也要主动开口问一问他，你喜不喜欢我。

犹豫了许久，终究没问出口。

话到嘴边，却变成：“我能跟你们一起去吃饭吗？”

“吃饭可以，别喝酒，”祁旬转过头，扯唇一笑，漆黑的眼睛定在她脸上，停了两秒，“那帮人喝大了没分寸，你一小姑娘应付不过来。”

说完，他握住她的手腕一扯，终究是将湿毛巾拿开了。

后来回想，她和祁旬之间，似乎一直是这样，她缺乏胆量，而他从不回应。

……

晚间十一点，穹岛气候台发布海啸预警。

天边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雷声轰鸣，暴雨伴随着飓风冲刷而下，灾难似的叩击大地。

祁旬坐在酒馆内，角落的位置，明黄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在吼叫，有人在大喊，用不同语言说的，乱成一团。

“外边儿在闹什么呢？”

留大胡子的老板端酒过来，一脸的匪夷所思：“据说渔民收船的时候救上来个女人，还是亚裔。”

“亚裔？”祁旬挑眉，有些意外。他定居在穹岛将近两年，除了翟家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鲜少看见亚洲人。

“Chi，会不会是你们国家的人？”

中国人？

祁旬喝了几口酒，放下杯子。

出去看看。

正巧，那个亚裔女人也被一众热心的渔民.运到了酒馆门口，这里有住宿，充足的水和食物，更重要的，这里有医生。

人被抬到台阶上，有棚子挡住雨。

渔民们在门外用方言求救，叽里咕噜的。祁旬靠在门边，听老板应付那些渔民，问清楚情况，得知这女人似乎生了病，昏迷着，怎么叫也叫不醒。

“今晚先让她待在我这里吧。”老板说。

渔民们连声感谢，侧身让出后面的担架。

担架上躺着个女人，浑身湿透，光着脚，小腿上分散大大小小的伤痕，大概是在海里被碎石或沙砾划破的。

老板蹲下身来，拨开女人遮挡在脸前的湿发。

祁旬的身体蓦然僵直。

他垂头盯着，仔细看，再三辨认，是苏宝瑜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