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徐爸和徐二姐回来,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团圆的饭。
徐东关心了徐爸的腿伤,知道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后,总算放心了。
经过这事,徐爸跟那个包工头算是彻底闹掰了,建筑队那边的工作他也没法再干,现在找了个搬运的活,每天就去城里的各大商场转悠,等人分配任务。
徐爸本事不大,胜在勤劳,徐妈的工作让徐家二姐顶了,平时就去纺织厂买点次品布回来做东西,偶尔会悄悄拿去街上卖,以此补贴家用。
两人收入微薄,不过节约一点,日子还是能过。
看着鬓角有了白发的父母,徐东拍着胸脯跟他们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工作,争取早日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原本父母让他在家多休息几天,可徐东觉得工作不等人,返城的知青越来越多,城里的工作岗位根本就不够分配,未免夜长梦多,第二天他就让徐爸带着他去修车社报道。
以徐爸他们的能力,找的活顶多就是那种工厂内的小型修车社,每天有一两个人修车都算顶天了。
来之前徐东就想好了,他先在修车社这边干着,要是工资不如人意,他再找找有没有其他的工作。
到了修车社后,他才发现,这份工作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徐爸带着他去了一个名叫“东方红车辆修配社”的门面房,这个修配社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周围大都是一些政府单位,以及报社出版社。
这些单位里的人几乎是人手一辆自行车,修配社开在这里,生意有多红火,自然不必多说。
这样的地方,一定会有好多人挤破脑袋都想进来,待遇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在这每天都能接触到政府部门的人,换成脑子灵光会运作的,很快就能跟他们搭上线。
在这种地方要是能有个熟人,别的不说,至少以后办事那些会方便很多。
父母有几斤几两,徐东是知道的,他实在好奇,他们是怎么找到这样一份差事的。
徐大勇听了跟他解释道:“这是我一个朋友介绍的。”
徐东又问他:“哪个朋友?”
徐大勇随口说:“就建筑队的。”
徐东追问道:“谁啊,我认识吗?”
徐大勇摇摇头:“是你下乡后我才认识的,前阵子我在家休养的时候,他来看我,知道我愁你回城的事情,就说帮我留意。本来我也没放在心上,结果人家还真给我办成了。”
徐东笑道:“没想到你还认识这么个有本事的朋友,找个时间咱们可真得好好谢谢他。”
徐大勇点了点头:“可不是,看什么时候有机会吧。”
父子俩说了会话,修车社的负责人就出来跟他们见面了。
想来徐爸之前就来过这里,负责人一眼认出他,徐大勇给双方做了介绍后,负责人给徐东说了一下他们这里的薪资问题。
像徐东这样的学徒工,工资每个月有30块,另外每月还会给10块的餐补,加起来就是每月40块。
每个厂里的工人工资都很透明,工人级别有学徒工一级工二级工等,级别越高,工资就越高。
徐东在乡下挣一年的工分,到头来都分不到这么多钱。
如今一个月就能有40块钱进账,他心里十分满意。
虽然这个工资比起首都的其他工人要微薄很多,但对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已经完全足够了。
确认徐东今天就要开始工作后,负责人伸手招来一个年纪大约在四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
“这位是我们社里的刘师傅,以后就由他来带你。”
刘师傅身前拴了个沾了机油的围裙,头发也没有好好打理,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
徐东并没有因为这样就轻视他,大厂里的老师傅没有一个等闲之辈,越是这种其貌不扬的人,手艺可能越精湛。
徐东礼貌地朝他问好并道:“以后就麻烦刘师傅您了,我要是哪做得不对,您该说就说,该骂就骂,我一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刘师傅闻言笑了笑:“只要你愿意学,我一定好好教。”
眼见徐东工作落实,徐大勇就先离开了。
修配社的生意很好,徐东刚来没一会儿,就陆续来了好几个修自行车的。
修配社里一共有三位老师傅,学徒除了徐东,还有好几个。
据说这些人在他们这里学会之后,还会被分配到其他小型修配厂去。
其余几个学徒工比徐东先来这里,一些简单的问题,他们都能着手处理。
实在不会的才让自己的师父来。
徐东家那条件,自然没什么机会接触自行车,刚来的他,只能蹲在刘师傅跟前慢慢看慢慢学。
刘师傅这个人虽然话不多,人倒是实在,不管多容易的活都手把手教他。
徐东手巧,学得快,很快便能独自处理紧链条,换轮胎,换把手这些问题,至于更难的,他还在持续摸索中。
修配社的生意比徐东想象中更好,刚去的那一个月,他一边学艺,一边打杂,忙得脚不沾地。
所有的疲惫和抱怨在领到工资的那一刻都消失不见,这样日子比徐东想象中更有奔头。。
10月份的时候,全国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事过后,长达十年的文化革命终于结束,街上的人都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
混乱的日子即将过去,以后再也不会发生在菜市场批斗人的事情了。
这个社会对同性相恋的人仍然不宽容,但至少没人能再随意给他们定罪殴打他们了。
想到这,徐东不禁为林砚池赵亭松他们感到高兴。
还有陆学林……
提起这个名字,徐东就忍不住叹气。
周末有一天假期,徐东闲着没事就会去街上逛一逛,看看能不能和陆学林偶遇。
这个方法实在愚笨,可他也想不出别的主意。
之前他去知青办打听过几次,不知是不是陆学林故意交代,那边的人愣是一点消息都不愿意透露给他。
他们这个区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下去,不知猴年马月两人才能遇到。
早知有这一天的,当初他就该问清陆学林的住所,那样的话,他也不至于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
徐东心里很烦,有时候也会想要不然就这样放弃算了。
陆学林摆明了不想再跟他有什么牵扯,他这样眼巴巴的贴上去算什么。
说出去的话又不能收回,两人再见恐怕除了尴尬,再无其他,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吗?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脑子里又有另一道声音捣乱,怎么能放弃呢,他还欠陆学林钱呢,别的不说,好歹该把手表还给人家。
继续找吧,万一哪天运气好就碰上了呢?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一天,修配社里来了个修车的女职工,说她那车不知怎么回事,蹬不动了,让人赶紧给她检查检查。
徐东正好没事,便接待了她。
根据她的描述将自行车检查一遍,徐东发现蹬不动的原因是车子的脚蹬轴坏了。
学了这么久,这些活他基本都能干,说了价格,征得同意后,他就埋头修了起来。
就在他修车的空档,外头又来了几个人。
他忙着,另外的学徒便上前接待。
“同志,修车吗?”
“我这车才买了不久,不知怎么回事,骑起来感觉很不顺手,你们能不能帮我看看。”
徐东背对着他们,听到这话,心里嗬了一声,新车检修可是大生意,检修一次收费差不多就要1块2。
那边的学徒也正好报了价,修车的人听了点点头:“一块二就一块二吧,弄好了记得给我开张发票。”
附近单位上大多数人用的都是公车,花了钱要拿发票报销的。
刚才这位女职工,也让徐东开了发票。
徐东很快就将自行车的脚蹬轴换了,捏着车把手试了试,觉得没问题后正想让女同志看看,新车检修那人又开了口:“学林,你要是着急,就先回报社吧。”
“没事,我等你一起。”
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徐东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握着车把的手也变得用力,浑身僵硬着不知下一步要做些什么。
女同志见他愣在原地,奇怪地叫了他一声:“师傅,我的车修好了吗?能不能骑走了。”
她声音有些大,店里其他修车的人都看了过来。
女同志的叫喊让徐东从麻木的状态中恢复了神智,他用着自己都快听不清的含糊嗓音说:“修好了,您去那边付钱开票就行。”
感觉到背后有一道深深注视着他的目光,徐东硬着头皮转过了身,挤出一个很假的笑容,对着陆学林挥了挥手道:“嗨,陆学林,好久不见。”
其实在寻找陆学林的这段时间里,徐东脑子里预演过很多次两人再见的画面。
画面里的他就算不如陆学林那样高傲矜贵,气质出尘,至少也能保证自己衣着干净,收拾得体体面面。
等到真的见面时,他发现陆学林跟他想象中的样子差不多,十一月中旬天气已经冷了,陆学林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款毛呢大衣,脖子上戴着一条黑灰色的围巾,款式新颖,一看就是在商场里买的高档货。脱掉了老式的蓝制服,回城后的他变得更加光鲜亮丽。
而徐东,不仅不体面,整个人看起来都脏兮兮的。
衣服是工作时穿的,又烂又旧,上面还沾了不少洗不掉的脏东西,手上也全是机油,别说陆学林,他自己都觉得寒碜。
老天真是故意戏弄他,怎么偏偏就这时候跟陆学林碰上了。
陆学林看着他,微微点头说:“好久不见。”
他望着徐东的目光十分平静,眸光就像是深冬时的落雪,冰冰冷冷的,没什么温度,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疏离。
以他们俩现在的关系,似乎连简单的寒暄都显得太热络。
那些想说又说不出的话在这一刻慢慢沉寂,徐东心想,人家都这种态度,他还是不要继续讨人嫌了。
陆学林身旁新车检修的人眼神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他:“认识的人?”
陆学林转过头去,想了想说:“之前一起下乡插队的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