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烟桥是惊醒的,害怕自己睡过头了,事实证明,他也的确睡过头了。
医生已经来过了,南鹊换上了新的点滴。
卓烟桥动了动肩膀,这个长椅睡的他浑身酸痛。
眼眶四周一片暗黑,厚重的黑眼圈。
肉眼可见的憔悴,可是他自己意识不到,正如现在他是否真的清醒。
眼神是混沌的,下一步全靠本能反应。
“医生说,我挂完这瓶水就能出院了。”南鹊说,水已经快见底。
“哦,好,”卓烟桥揉了揉眼,还是看不太清,他这是睡了多久,他声音暗哑,“烧退了吗?”
南鹊觉得这问题奇怪,“夜里就退了,要不你过来看看?”
卓烟桥想都没想就走过去,伸手想摸南鹊的额头,却被南鹊握住,整个人往下拉,坐到了床沿边。
卓烟桥脑子浑浑噩噩,根本没懂。
下一秒,后脑勺受到一股力,不得已往前靠,是南鹊温凉的额头。
“退了吗?”
额头相贴,南鹊的呼吸洒在卓烟桥的脸上,心间一麻。
他的眼睛清澈了不少,但还是懵的。
“好像是退了……”
南鹊松手,分开来。
他看到卓烟桥眼睛四周的黑影和泛着红丝的眼白,和那日在卧室门前一样,一样的脆弱。
像是中了邪似的,再度伸手,摸向那憔悴的眼尾,在南鹊看来,那是可怕的,就像是一颗找到依附物的藤蔓,细细长长的丝条四处扩散,然后侵蚀,让人触目惊心。
南鹊小心翼翼地来回抚摩,想要把那团黑色擦拭掉。
卓烟桥闭了闭眼,这样的动作加速了他的困倦,头小幅度地晃动,可是一个大一点的趔趄让他心里一沉,匆忙睁眼,赶紧从床上坐了起来。
“吃过了吗?”突然蹦出来的话,前言不搭后语。
“吃过了,刚刚有人来送早餐了,这有你的一份。”
“哦,好,我去刷牙。”
卓烟桥险些撞到卫生间的门。
所以南鹊刚刚是自己起来上的厕所,刷牙洗脸的吗?
卓烟桥用冷水泼脸,怎么可以起迟呢你?没一点用。
出来后,南鹊已经自己拔掉了针管,用棉花按住针口,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对他来说这种事好像很稀松平常。
“你饿不饿?”南鹊问。
卓烟桥怔了一下,休息不好听力都有所下降,“还好,不饿。”
“那一会儿出去吃吧,这粥都冷掉了,吃完你去学校应该差不多。”
他好像没理由说不好。
到了一楼,来到医院大厅,候座上的大多是面色凝重的人,拿着报告单,一张纸被他们来回翻阅。
放眼望去,全是人头,在这块走散了,还真的不太好找。
“你在这等我,我去交钱。”卓烟桥说。
“还是我去吧。”
“你要是非想给我钱,出去再给,很着急这一会吗?”
“……”南鹊目光躲闪,坐了下来,欲言又止,出口只有“好吧”两个字。
卓烟桥知道是自己会错了意,却不明白,“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我在这等你。”南鹊笑着掩饰。
卓烟桥还是不走,继续追问,“你是想做什么?”
“没有啊。”南鹊坐的端正。
越这样,卓烟桥越觉得不对劲。他不知道的太多,总是被动的一个,只有接受指令,没有问为什么的权利,可他不想再继续当个傻子。
“你是想背着我买什么?”他居高临下的抛出问题。
南鹊脸上快速闪过一丝愕然,迅速恢复原样,摇摇头。
卓烟桥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要买药吗?”他有点泄气,脑子里瞬间出现了那个空掉的药瓶,白色的药丸晃着他的眼睛。
“是那个吗?”他不直说。
可两个人都懂,南鹊终于点了点头。
卓烟桥终于知道自己害怕的是什么了。
昨夜的恐慌是源于一场噩梦,当然他现在记不起梦的内容,但是梦魇遗留的恐惧依然将他裹挟。
是害怕自己的无知,是面对空白的几年他无从下口去问。
是害怕知道真相后他依旧无能为力。
该怎么形容这种无力感,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你坐着,我去给你买。”他说出的话轻的像沙,风一吹,就散了。
卓烟桥的背影背影越来越淡,直至被人群淹没。
南鹊望眼欲穿,在人海之中,他的头埋的越来越低。
等到他再次抬头,想捕捉一下卓烟桥的身影时,眼前站了一个笑容无比纯真的小女孩。南鹊的心扑通一下,这样的笑容让他心里回了春。
小女孩手里还拿着个棒棒糖,伸手扯了扯南鹊的袖子。
南鹊被这个动作可爱到了,弯了弯腰,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笑了笑,“你好呀。”
“小宝,你又调皮了。”很快传来了一个少年人的声音。
小女孩听到后,立马就跑到一边去,抱住了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孩子的大腿,甜甜的喊了声哥哥。
少年装作生气的弹了下小女孩的脑门,“你又调皮乱跑。”
小女孩脸蹭了蹭少年人的大腿,含糊着,“一个好好看的哥哥。”小小年纪也是个颜控了。
“哪呢?”少年宠溺的附和着。
小女孩手一指,指到了南鹊所坐的位置。
南鹊听不清他们说什么,被发现后,他礼貌的回以微笑。
“不好意思,我妹妹她又调皮了。”
“没有,你妹妹很可爱。”说着,小女孩又跑到南鹊腿边蹭蹭,南鹊宠溺的摸头,随她去。、
“你也是来陪家属的吗?”
问话的这人的声音明显是鼓足了勇气的,还带着点羞涩。
“差不多,我等朋友。”
两人目光对视的瞬间,少年的脸上明显出现了一圈又一圈的红晕。
他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尽管是个男生,由内而外散发的吸引力。
相顾无言。
少年咽了下口水,舔了舔唇,眼神如入冬河水,冻结成冰。直到怀里的小女孩不安分的扭着身子,他才如梦初醒,捏了捏小女孩肉嘟嘟的脸颊。
小女孩咯咯咯的笑,小手攀上少年的下巴,轻轻的挠着。
南鹊不经意间露出了微笑,手也有些按捺不住了,也想摸摸小姑娘圆润的脸蛋。
“这是我妹妹,最近到我这边玩一阵子,没想到刚来就有些小感冒,就来医院了。”少年解释道。
却是因祸得福了,想过许多发生发生偶遇的场合,就是没想过在医院。
南鹊只是笑着点头。
“你是陪朋友来?”
南鹊先是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
少年“哦”了一声,却是不敢再有着露骨的目光了,原来医院真的是有天使的,他不禁想,这种美丽,若有再多伤痛只要瞧上几眼都会减少许多痛苦吧。
接着又无话可聊了。倒是小女孩很不安分,非要挣开少年的怀抱爬到南鹊的身上。
少年微怒,“小宝,别太调皮。”
小女孩我行我素,南鹊也很乐意,“没事没事,妹妹很可爱。”就这样怀里多了个肉乎乎的小东西。
少年挠了挠头,“不好意思,我妹妹太调皮了。”
“真没关系。”
突然,少年像想起什么似的,侧身翻起了挎包,从包里拿出一个塑料罐子,里面满满当当的饼干。
“你要是不嫌弃的话,这个送给你。”
南鹊当然不好意思要,“还是留着吧,给你妹妹吃。”
“没关系的,家里还有很多,这是我妈妈做的,给你尝尝。”
南鹊犹疑,还是不太好意思接。
“我妹妹这么喜欢你,她也肯定希望你收下,是不是,小宝?”
小女孩重重的点头。
“收下吧,巧克力味的饼干,可好吃了。”
“那谢谢了。”他点头致意,笑容也更加明媚。
这一幕刚好被卓烟桥看在眼里。
手里拿着药,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突然,一种很不好的想法直冲他的内心。美丽的人或物大家都会不由自主的围上去,外面的人蹦着跳着也难一睹真容。
美丽就是正义。这话很俗很片面,但又不得承认它的实用性。
“南鹊。”
南鹊被吓了一下,蓦的抬起头,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去,脚不安的挪动着。
卓烟桥心里突然就很不舒服,但又疏解不了。
“这是你……”少年看了看卓烟桥,又看了看南鹊,“朋友?”
南鹊点头,卓烟桥没回答,只说道:“买好了,我们走吧。”
南鹊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团子,眼神很不舍,少年识趣的把小女孩接过,哄道:“哥哥要回家喽。”
很快卓烟桥的目光就落到南鹊的手上,“这是什么?”
少年抢先回答:“这是我妈妈做的饼干,想给这位哥哥尝一尝。”
卓烟桥眉峰皱了皱,一团无名小火在他心里燃了燃。他挑了下眉看向南鹊,“你喜欢?”
南鹊紧张的扶着椅背站了起来,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小心翼翼的盯着卓烟桥露在外面的双眼,他一点也想不清楚卓烟桥的心思,到底是不是生气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少年弱弱的开口:“这是我妈妈做的巧克力味的饼干,吃过的人都说好吃。”
听到这话,卓烟桥来劲了,从南鹊手上拿过罐子送到少年怀里,“不好意思,他不爱吃巧克力。”
“啊?”少年呆呆的捧着着没送出去多久的罐子,心里疑惑的紧,刚刚不还好好的。
不过很快怀里重量又没了。
“其实还好,谢谢你,我会带回家好好品尝的。”南鹊不愿意打破这份好意,但也不敢再看卓烟桥的表情,他在火山旁边玩火。
卓烟桥只是愣了一秒,并没有要多说什么的意思。
“好,”少年颇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希望你会喜欢。”
卓烟桥看着少年的脸红到了耳朵根,一副扭捏模样,越看越不爽。
这表情和当年的自己如出一辙。
看着卓烟桥远去的背影,少年皱了皱眉,这人怎么感觉有些讨人厌呢,漂亮哥哥怎么会这种人玩到一起呢?少年晃了晃肩膀,反正以后也遇不到了,抱起地上的小姑娘,“走喽,咱也要回家喽。”
出了医院,卓烟桥整个人的呼吸通畅了许多,他又想起刚刚那个少年,目光移到南鹊手中那个精致的罐子。
“不是,我只是……”
“没事。”卓烟桥很平静,刚刚他就懂了,那天在餐厅,南鹊说的那句话,只不过是想气气他,不是不喜欢巧克力,是不喜欢他,想想那天,自己确实挺贱的。
“给你,”卓烟桥将装着药品的袋子递过去,“应该是这个牌子,我记下了。”
“谢谢。”南鹊却是拽不动,抬头,是卓烟桥幽深的双眸。
两人对视上,却没人开口,倒是卓烟桥先垂下眸。
半晌。
“你,以后可不可以少吃药?”
他的眼尾还泛着淤青,语气是轻轻上扬的尾调,像是落水的小狗。
是在示弱。
南鹊眉心动了动,喉间苦涩,他好想把卓烟桥那皱起的眉毛抚平。
入夏的风,带着些许燥热,心里有一串风铃,一丁点风就能手舞足蹈,需要一场暴雨,淹没不息。
“我尽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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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