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敏道,“你父辛简丛与先皇早有盟誓,你数度背盟犯我中原,可知羞耻二字?”
“陛下,引兵实非我意。”辛简硅渐渐拿定主意,“李徙掳我牛羊,擒我大叶王辛简拓疆,犯了我部众怒,我今新承王位,不能不顾念诸部心思呀。”
去年辛简拓疆引兵入玉岭关抢劫,被李徙带李氏族众打了埋伏,折兵无数,叶王辛简拓疆本人被李徙活捉,如今还押在中京城廷狱里吃牢饭——辛简硅虽然口里颠倒黑白,却已经在释放意图。
他不想打了。
魏昭立刻代为嘴替,“辛简拓疆犯我疆土掳我民众,皇帝陛下不杀他已经是看在两部多年交好,给辛简部脸面——大王怎能不分是非?”
“大叶王乃我部重臣。”辛简硅道,“我愿同陛下永世交好,陛下若可加恩放我大叶王,咱们或可一议。”
“你闯我中原腹地还想回去?”姜敏道,“今日你我初次战场相逢,看在先帝同你部往日情分,朕等你一日,你好生整军——明日决战,有死无归。”说完拂袖而去。
辛简硅看着城上一众人退走,摆手喝命,“传令——诸军退一箭之地扎营。”
便两边罢手。
姜敏走下城门。魏昭跟在后头笑道,“臣观辛简硅已经生出退意。陛下以决战之姿震慑,已见神效。”
姜敏道,“若非魏相命人以快马携枯枝摇旗扬尘,如何能以万军齐聚之力吓唬他?”
魏昭立刻道,“臣跟随陛下,长久受陛下教导,熟知咱们人少有人少的打法。”君臣二人互拍马屁,一同回营,坐着又商议如若决战当如何应对之事,天尽黑时薛焱走进来,“陛下,对面来人。”
君臣二人相视一笑。姜敏道,“请吧。”
不一时内侍引着个黑衣黑袍的男人走进来。来人一直到姜敏跟前才除下帷帽,露出满面胡须一张的脸,“陛下好久不见。”
姜敏认真地吃一惊,“如何劳动小叶王亲身至此?”
来人是辛简部武将之首——小叶王辛简兀突。辛简部最高首领称大王,大王下还有诸部叶王,叶王下头还有诸小部的护王,总之就是数不清的王。
辛简兀突俯身行一个大礼,“大王怕旁人来心意不诚,特意命小王前来,向陛下剖白心迹——大王实在苦衷,虽然心不欲战却不得不来,陛下若能让一步,两边相议,化干戈为玉帛,青史之上必成美谈。”
姜敏问,“什么苦衷?”
“大王新承位便遭如此规模白灾,诸部苦寒缺粮,要求大王南下。大王为北境之首,若不管不顾,必为诸部所轻,不能不来。”
姜敏笑起来,“如此说来倒是朕不够体贴,不能体谅你家大王犯我疆域?”
辛简兀突被她顶得一滞,只得赔笑道,“我家大王难处实多,陛下看在两部祖辈的情分,好歹给大王留些脸面。”
魏昭便圆场,“不战免于死伤,实乃上天之德——大王若不欲战,便当有不战的章法。大王遣叶王前来,必有交待,你们打算如何议和?”
辛简兀突乍着胆子道,“北境实在艰难,陛下若能施以财帛米粮,襄助大王过此难关——”
“辛简硅犯我疆域,朕还未同他讨要损失,他倒想叫朕拿银钱给他,天底下哪里有这等道理?”
辛简兀突老脸一红,“陛下见谅。”
姜敏道,“魏昭说得不错,上天有好生之德,能少有死伤亦是朕心之所愿——大王既有诚心,朕可放了辛简拓疆和屠狮峰,前日活捉的前锋营数千众也可原样归还。你家大王若能答允便明日上书,若不能,明日决战便是。”说着便拂袖而去。
“陛下——”辛简兀突爬起来想去追,魏昭一把拉住。辛简兀突道,“魏相何意?”
“陛下心意已决。叶王再多言语,惹恼了陛下反倒不佳。”魏昭凑到辛简兀突耳畔道,“我有一计献与大王,可解大王眼下之难。”
“何计?”
魏昭含笑道,“明日罢战大王北归王庭必过塘川,塘川自古天下第一富庶地,师容山在塘川经营多年,库中粮米成山银钱无数——大王去取他一些,莫说眼前难关如何不过?”
师容山久据塘川,靠着北境王庭同中京作对,可以说是辛简氏南边看门的狗——魏昭献计让辛简硅杀狗度灾,实在阴险至极。辛简兀突忍了半日才忍下吐槽,苦笑道,“魏相当真用心良苦。”
魏昭大笑,“下官送叶王出营。”送走辛简兀突回来,便见皇帝望着火盆出神,“陛下。”
姜敏沉吟一时,摇头道,“朕观辛简硅虽生退意,总得有个三五日犹疑才能心定——为什么连明日都等不得,连夜派辛简兀突来求和?”
魏昭一时怔住,“是啊……”
姜敏道,“辛简部必定有事,去探。”
“是。”
消息还没探回。第二日辛简硅亲到城下求见姜敏,两王一上一下对面,辛简硅故作沉痛地说了一堆为天下百姓计,双方当以和为贵的屁话,姜敏允了。辛简硅正式派遣座下小叶王辛简兀突入曲州城商议和谈。
姜敏压根不露面,命魏昭代议,两个人在曲州都督府里各自指着对方鼻子骂一回背信弃义,又说些前嫌尽释的好话,足足议了一日夜才算握手言和。
晚间姜敏出来设国宴请辛简兀突,公开赞赏辛简硅深明大义,赏赐辛简硅本人及其宫眷金银两箱,命辛简兀突带回去,又下旨释放辛简拓疆和屠狮峰,掳的三千前锋军士也承诺不日释放。辛简兀突原以为姜敏必定一毛不拔,谁知还有意外之喜,便欢天喜地答应了。
第四日过午双方在曲水之滨杀羊宰牛告天盟誓,辛简硅主动奉上牛羊千匹以示亲善,姜敏亲口以王朝气度给他免了,两家首领你来我往地客气一回,双方握手言和。辛简硅当场命辛简部后军转作前军,前军转后军殿后,徐徐退走。
王帐退走后,魏昭带着一封信走过来,“陛下。”
姜敏瞟他一眼,“哪里来的?”
“跟随辛简兀突入城议和的一个随众方才求见,悄悄递来给臣——”魏昭道,“臣恐怕有诈不敢擅启,会同齐凌一处才启封。陛下——依信秘言,阿兄如今人在北军营帐。”
姜敏立刻皱眉。
“阿兄信中有言,”魏昭道,“辛简硅自承位,一直为叔王威胁。中原初定,北境又遭白灾,辛简硅被诸部架在火上不敢不南下劫掠——辛简硅其实战意不坚。”
姜敏不答。
“这些陛下也猜到了。”魏昭小心打量皇帝脸色,“阿兄入北军营帐持密信给胡刁儿,胡刁儿是辛简硅爱妾,自己有一亲儿,叔王支持已经死了的王后所出嫡子,胡刁儿同叔王已是你死我活局面,如今胡刁儿拿了阿兄的财帛好处,根本不管真假便将密信悄悄奉与辛简硅——辛简硅这边被我军屠了前锋营,那边生怕叔王在后掀他王座。难怪连夜打发辛简兀突入城议和,连财帛都不要了。”
“密信写的什么?”
“叔王写与诸部叶王,趁辛简硅南下,谋夺王位。”魏昭想一想道,“阿兄既然已经使计叫辛简硅同叔王彻底离心,咱们不如把此事坐实,再给叔王添一把火,支持叔王自立——辛简硅还未北归便被掀了王座,必同叔王打作一团,如此陛下不战可取北境。”
姜敏不答,“虞暨人呢?”
“还在北军营帐。”魏昭道,“阿兄同胡刁儿作别,潜藏在后军中,欲趁后军北归拔营乱时脱营入城,故尔给臣送信。”
“叫他赶紧滚回来——”姜敏勃然发作,“密报既是编的,若叫辛简硅知道,不把他劈作八瓣?”
“不止如此。”魏昭道,“若叫辛简硅知晓阿兄眼下人在北营,未必肯放他南归——臣已命齐凌带内禁卫众心腹等在曲水,只待阿兄脱营便接他入城。”
姜敏气得头疼,眼下也没什么像样的法子,只能等。北境军行进极缓慢,天尽黑时城下仍然有北境军士林立。姜敏立在城上一直看着圆月慢慢爬上中天,黑暗中终于有三骑快马往曲州方向疾驰而来。
齐凌道,“来了!”
姜敏远远盯着马背上的人,“放桥。”
军士领命,一边往楼下跑一边高叫,“陛下有令——放吊桥——放——”
众军齐齐发力,黑暗中古老的轴承被铁索一点点绞动,吱嘎有声,铁板吊桥缓缓往曲水下落。吊桥堪堪落到一半,远方黑暗中蹄声四起,便见一支骑兵小队持刀呼喝前来。
曲水边正等待吊桥的三人同时转身,便有两骑同时转身迎上击敌。眼下离得如此之近,才看清回来的虽是三匹马,其实是四个——三个人各骑一马,另外有一个伏在马背上,看不出是昏是醒。
姜敏瞳孔微缩。
齐凌急叫,“快速放桥——我去会他!”便叫,“御林军随我出城迎战——”
姜敏看一时,“取我弓箭。”
“是。”
此时吊桥终于落下,“当”地一声架在曲水上。然而后军已经杀到,将三骑团团围住当间。
明天《恕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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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离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