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尔准听命于圣都,邻下又有乞颜、焰蛇两大驻军。两方兵力悬殊,恪尔准不是没和江门军打过仗。如此一来,的确很难有理由能按住恪尔准止兵。
南褚派出任何一方使臣都没有这个把握。
只有陆峥。
南褚天子远交的分量才能直扼白鱼,这同时也要求一国之君离都。不可谓不险。所以陆峥走前他们也是做好了筹算的。
几大世家虽然让局面暂时掣肘,可他们胆子还没有大到篆养私兵。多是养一些供自己驱使的暗卫,成不了气候。至少在缙京城内,并没有一支能够抵抗羽林卫的势力。不仅如此,他们还特意调兵驻都城外,防御足有三万人。且不说刘照一接旨意便带兵赶回。
本该万无一失。
可……
清枝的步子迈上了官阶,从殿中出来她先着人安置了太后。禾嘉受到惊吓引发了头疾,清枝处理完方才到了议事堂,影卫动作很快,清枝看着收来的小信。给几位大人敬了茶,都是内阁的心腹官员。
江靖也捏着折子没有藏掖:“我当是何故,林彦此前任顺天府府尹年入十七载,行事一向缜密。”
众人闻言皆默,缄口不言。
京城世家林立又有更迭,发展到如今根基尚算稳固的便是温周林孔王赵六大家。其中温家早在兵变案中倒台,江湛在江南巡察时顺着明嫣射柳局上摸到的线头,以及姚惜画提供的三支股家先一步网住了王赵二家,此二族贪墨江南兵器局国银无计,并勾结织商另有侵吞民田之嫌。
江湛顺着这笔烂账往下查,扣住了林彦次子进押。
乱局当前,江靖略过了儿子在江南一行屡遭行刺的经历,头脑冷静:“王赵二家贪墨之重无计其数,能抵两城粮仓秋收,林家即便不涉兵器局,染指良田之数也少不到哪里去,更不会在这个时候仓惶跳出来。”
“林彦对这个儿子很看重。”韩惟补了一句:“当真是回不了头。”
朝廷并没有打算在这个时候把世家逼得太紧,太紧了只会适得其反。边境局势不稳,在这个空隙暂时松缓给的是两边留有余力的时间。林彦之子只是暂扣尚未问刑,林彦不可能看不出来这是朝廷给的缓和的机会。
“他为官数载,自然拎得清楚。”
清枝看着折子上的字言,与他们的推测也是契合的。林彦趁天子远交之际第一时间就开始筹粮还田。奈何数目庞大,不是一时片刻便能筹集的。而且最关键的是,田帐薄子不在林彦手里。
“坏就坏在这里。” 清枝微微敛起了眉。
江湛在江南拿下王、赵二家后追查林家的田帐却并有寻到原册,而是落到了周成明手里。周成明以此为要挟,在承德屯驻私兵。
私兵难屯,第一关便是户籍。往来都有官兵排查,在京中尤甚。所以城内没有屯兵。眼皮子底下风险太大,他们便选在了距京不远的承德。
周成明手里捏着的账本便是明码,即便林彦能勉强填平吞下的粮账。有这把柄在,他儿子的命也保不住。
他只有这一个儿子了。
于是林彦帮周成明在承德解决户籍,前后走了三批人。他心里始终存着侥幸,知道缙京的兵马三万有余,凭周成明眼下的这一万私兵成不了事。
可是这个幻想在最后一次交兑户籍的时候打碎了。
那日林彦从承德关庄出来,看见路过私兵手上不小心露出来的火焰图腾从他旁边擦肩而过。
那一瞬,掀起的巨浪在林彦心里引出了闷雷,震得他头皮发麻。
忘了说了,他之所以只有这一个儿子,是因为大儿子在二十年前的那场内乱就死了。为了抢救户部的税银定册,死于劫掠兵马放下的大火。
殉国。
那天的火好大啊,房檐都烧起来将支撑的梁柱砸塌,然后跟着倒下的是一整片房檐。他儿子还没出来呢,林彦就跪在地上使劲捡碎落的瓦檐。
那天城里到处都是火光,也到处都是哭嚎。他挖到最后终于摸到一只烧得焦黑的手,抬起头时身边就跑过一路黑衣人。
有两个落在了后面,他们手里的屠刀还滴着血,裸露在外面的手臂上画满了火焰的图腾。
那一幕,林彦一辈子都不会忘。
林彦生生打了一个激灵,他回去以后辗转反侧。时间是一条神奇的河,任何人丢在里面都会变成被打磨的圆石。有些人在里面被冲刷掉了世俗所带来的戾气,变得通透干净;有些人却被时光磨平了棱角,甚至丢失了初心。
好坏不一,参差不齐。
任何人都逃不过。
林彦运气不太好,他是后者。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的?林彦也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初大儿子林让是因为他两袖清风的样子才入了仕。
可是后来,崇元帝愈发倚重世家。官场浑浊,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许许多多次累积下来,他早已面目全非。
清官,贪官。
朝廷命官,贪官蠹虫。
犯下的罪推不开,黄泉必走却是无颜与故人相见。林彦下定了决心,他是贪,是错。可是从来没有任何一刻想过通敌叛国。
这样的罪名他不想担,也担不起。
千古骂名啊。
愧对皇都。
于是一向内敛的林彦在朝堂上摔碎了恭乾帝御赐的玉锦,名节与玉石俱损。他只想在最后走的时候再挽一把狂澜。
周成明反了。
林彦提前走漏了风声,打乱了周成明的布置。也给了缙京一定的准备时间,但还是让人心里捏了把汗。
“林彦说那帮人手上有火焰纹图腾?”
清枝向太师确认,见韩惟点头掌心攥得有些紧。
棘手。
缙京城外一共有三道城防,清枝站在午华门外面朝着诸位老臣,先是对韩惟拜了一礼:“大敌当前,朝中百官还望以太师为首,务必不要自乱阵脚。”
“皇后娘娘言重,老臣幸不辱命。”
“劳烦太师。”怀仁后说完又转向了江靖,宋芸也过来了。夫妇二人并肩站着,清枝自然也很敬重他们:“城中百姓人心有惶,还望太傅及夫人能够稳住民意,静待局明。”
“皇后放心。”
清枝应完,又一转身对着宋芸的父亲,翰林院掌院学士宋平华作了一礼,北境兵防图有失,她听后担心,陆峥给她说了一些事宜。他与江辞衍提前通过气,就是可怜了江相阴差阳错蒙在鼓里,在午华门外冒雨整整跪了一日。
戏要做足,才有人信。
同时兵部相应事宜掌在宋平华手里在清枝这里过了明路。清枝拜托宋平华带人将军库中的重器取出应敌。缙京城外一共有三道城门,中间环着两道护城河。
若是真如林彦所说,周成明召引进来的人手上有火焰图腾,那这一万兵力便将难以应对。他们提前在护城河中埋下水..雷,京中主门共有东西两道,西门临山倒是好守,三千兵力调驻西门并京中巡防安抚百姓。
剩下的所有兵力都在北门严阵以待,但真当打起来时,攻破第一道城门不过是半日时间。林昂走不开,让旗下的副兵前来禀命。
这些人本就是火焰阁的死士,身法精炼,即便是面对披坚执锐的羽林卫依然不落下风,甚至能以一对多。对于这一点,他们也是有所预料的,但双方兵力相差悬殊,林昂心里原本是有几分把握。可是真交起手来才发现很不对劲。
守城的羽林卫都是选出来的精兵,即便对方来路不明。交锋之间最多以一挡三,可是他们守第一道城关时兵力就损耗了大半。黑衣死士个个眼眸通红,目眦欲裂。
林昂在休止时让人搬了两具黑衣死士的尸体进来,扒开他们的手臂护袖能看见皮肤下面起了一层细细的鳞片。
林昂猜测他们可能是服用了某种药物,类似这种症状的他在边境听过一些传闻。
焰尾蛇。
焰尾蛇毒经过提炼改制,服用之后会让人短时间内功力大增。但这样见效快的药往往带有很大的弊病。要么是药性入骨爆体而亡,要么是七窍流血横死。
无论哪一种都没有好下场。
可是林昂推测不出死士服用药效后爆体而亡的时间,或许是三五天,或许是半个月。可无论要多久,也一定要在他们发作前守好皇城。
清枝接到消息,在第一道城门攻破以后亲自束衣到了战前,兵库里的所有大型重甲全都调了出来。弩机和投石机交错排列,趁着双方休止的间隙让工匠加紧巩固城墙,石帷重移盾也跟着挪上了墙头,安排了一排弓箭手轮换值守。
凭着重器的优势白日里暂时相安无事,百姓们面对第一道城门被破而起的忧虑也因为怀仁皇后亲自上场督战得到了平息。
宋芸站在棚下施粥,缙京城内尚算安稳。她们站的地方是一片难民区,陆峥继位以来就为京中的流民设下了难民区。定下的疏应之册也在逐步下推,只是迫于战事和旧朝沉疴而暂未实施,但至少游离京中的这群百姓们能糊口食。
今日的粥用比平时要多上一些,宋芸揉着腕子缓了缓,只见乞丐中的杨乞儿拖着腿走到近前。
他走路不稳年过五十,腿瘸了一只却是这一片难民营里的头儿。往前伸出一只瓷碗,宋芸往里面盛了满满一碗米粥:“今天胃口不错。”
杨乞儿闻言将一碗米粥喝干净才抬起一双眼睛,清亮有神,望着她渐渐溢出些笑意:“吃饱了好上路。”
宋芸愣了一下,还未及反应便又听见城端传来烽鸣,是夜袭攻城。
笑意渐渐从眼中隐退,杨乞儿放下碗。拿着一柄扠耙,瘸着腿一步一步往前走。风吹过宋芸的衣摆,也吹过杨乞儿褴衫的脚踝。
他没有回头,难民营中众乞紧随其后,手里拿着锄头农具一应各形。
走得正整整齐齐,走得浩浩荡荡。
宋芸看着他们走向城门的方向,久久驻留。最后站在风里对着远去的背影扶手鞠了一躬。
“先生大义。”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城墙烽火烧狼烟,生死之战。
水..雷私设哈,肯定不是现代这么高级的装置,类似于火药装好放入防水器具中然后有很长的引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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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第九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