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向暖 第18章 第 18 章

一夜睡得不踏实，木楠芷便早早醒，将昨日放在案上的那本齐魏风貌图收起来，拿出一木匣子，放进去，锁起来。

她抱着这盒子，出神片刻，听见外头素尘的呼唤，双眼从迷茫怅然转化为素日的懵懂无知，像是一滩融着冷月的泉水。

“素尘，备好早膳去听松楼。”

“明白，还是和昨日一样吗？”

“多备一碗梅粥。”

木楠芷就在听松楼和幼弟木怀恩一同用早膳。

比起昨日病怏怏的样子，今日木怀恩已经生龙活虎。

“今日气色好多了，过几日就不用喝药了。”木楠芷细细端详起幼弟的脸色，白里透红，满是生机，又想到他盼着出宫，心下一沉，只是一日之隔，却是千差万别。

他多么想出宫，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木楠芷是一清二楚，每每受到端哥哥捎来的民间玩意，他的眼中充斥着好奇。

但是等他弱冠之后，陛下真的会准他出宫开府吗？

毕竟连亲生女儿一辈子幸福都可以割舍利用的君主，真得容得下覆巢之下的完卵吗？

木楠芷不清楚，她不敢去推算出最坏的结果，自从她收到李谷打探来的消息后，她浑身冒冷汗，浸湿衣衫。

建文帝早就不是她记忆里和蔼可亲的皇爷爷，而是端严凉薄的帝王。

“阿姐，我今早看见花灯了，很好看，也偷偷吃了串糖葫芦。”木怀恩笑得眯眯眼。

木楠芷揉了揉幼弟的脸颊，也笑了起来，柔声叮嘱，“一次不要吃太多了，小心有小虫子跑进去。”

“我知道的，建好防线。”木怀恩说完，捂住嘴巴。

“过几日再去跟着夫子念书吧，这几日先休整。”

听到姐姐说出这句话，木怀恩怔住了，嘴巴张得大大的，再小心翼翼试探地问，“阿姐，真的吗？”

“自是当真。没有什么比你欢乐安康更重要，既然不想读，那就敷衍了事吧。阿姐又不需要你谋取功名，光耀门楣。”

木楠芷拂过幼弟鬓角的碎发，淳淳教导他。

看着幼弟欢乐地手足舞蹈，她才发觉自己过去管得太严，未来如何现在她还没有把握。不过木楠芷暗暗发誓她会护好幼弟，谁要敢伤他，她会让对方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纵使是拼上她自己的生命都可以。

陪了幼弟一会，木楠芷就回如意阁。

如平日一般，她先写大字一百，再读史札记。

才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屋外通报声还未响起，一位发丝花白的老嬷嬷就走进屋来。

看见来人，木楠芷起身去迎，“立浣嬷嬷。”

老嬷嬷脸上挂着笑，将褶子牵出更多，但目光炯炯，向她行礼，木楠芷屈膝拦住，“立浣嬷嬷这是要折煞我。”

“宫里的规矩大于天，礼不可废。”老嬷嬷坚持行礼。

眼前的这位立浣嬷嬷是钱太妃的贴身婢女，侍奉钱太妃几十载，是宫中的老人，连当今圣上也唤一句立浣姑姑。

木楠芷招唤着婢女前来上茶，却被立浣嬷嬷拒绝。

“太妃娘娘老人家等着我前去复命，盼着见郡主，我可不敢贪杯。”

木楠芷撤下即将要端上的茶，心中对太妃娘娘提前回宫心存疑惑，立即回复：“未曾得信，不知太妃娘娘今日回宫。如若知晓，必沐浴更衣，吃斋一日，再携弟前去拜见问安。不过幼弟染上风寒还未好，想来是要迟上几日。”

“这什么焚香，吃斋都不重要，太妃娘娘挂念着郡主，抄写经书时也想着多写些为郡主祈福。听说郡主之前受了赵家的欺负，又知晓郡主许好人家，于是连回宫的日子都改了。”

“眼见回宫大半天，郡主的身影都没边。小世子如今正是要用功的时候，应以学事为大，更可况身子不爽，就该多歇息。”

立浣嬷嬷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郡主身子骨可好些，太妃娘娘急得半夜睡不着，现如今既记挂着郡主，又生着闷气。”

木楠芷面露歉意，手中缠着手帕，顺势说道。“这是宁昭的大错，让太妃娘娘忧心。劳烦立浣嬷嬷在太妃娘娘前多替我美言两句，莫让太妃娘娘郁结于心。”

“太妃娘娘哪会真的生郡主的气，向来是郡主哄两句就好了。”立浣嬷嬷抿着笑，轻轻点上木楠芷的脸颊。

木楠芷害羞得低下头，小声说着，“嬷嬷。”又向立浣嬷嬷怀里蹿，撒娇着说，“那还是嬷嬷替我担着，不然太妃娘娘的气才不能顺平。”

立浣嬷嬷知晓怀里的小郡主的脾性，只佯装严肃，“郡主，要是再慢些，这闷气更深了。”

匆匆净面换衣，木楠芷就前去拜见钱太妃。

历经三朝，看遍红尘浮沉，钱太妃青丝尽然霜色，手腕佩戴佛珠，瞧见木楠芷来了，便阖上眸子，假装念经。

木楠芷规规矩矩地行礼，清脆的声音，“宁昭给太妃娘娘请安。”

立浣嬷嬷走至钱太妃身侧，对她耳边说话。钱太妃睁开双眼，话里带着怨气，“快快坐下，你这个不听话的小丫头。”

得了乖，木楠芷坐在钱太妃身旁，向立浣嬷嬷表示谢意，“太妃娘娘这周遭的佛气更加旺盛了。”

“你这小丫头看得出来什么，此言一出，怕是冲撞各路神仙。”钱太妃做出噤声的手势，斥责木楠芷的话。

木楠芷说出刚刚的话本就是故意的，只想找个话头让太妃娘娘教训一番，于是卖乖的说：“我是不懂，但是太妃娘娘知晓，我还年幼，就等着太妃娘娘指教。不管是打是骂，我都禁得住。”

拿木楠芷没办法，太妃娘娘示意婢子，接过婢子手里的木盒，拿出一串青玉佛珠，戴在木楠芷手腕处，“这是佛祖开过光的，内蕴福气。”

“我就知道太妃娘娘念着我，我如今就是太妃娘娘的掌上明珠。”木楠芷眉眼带笑，一脸纯真。

钱太妃示意立浣，立浣嬷嬷带着婢子退下，关上木门。

“你是聪明的孩子，看得清局势，你还有活路。这宫里的风波向来是一阵接着一阵，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陛下的意思摸不透，你的婚事已经定下，虽然我不满意，但是过了明路，再有变化，对你的名声不好。”钱太妃一改适才的样子，语重心长地吩咐。

六年的相处，她心中对木楠芷也存了三分庇佑之意，膝下孤苦，除去青灯古佛，也就只剩下木家姐弟的相伴。

她自己也曾有过亲生骨肉，可一场风寒夺走了她的孩儿。深宫漫漫，她又不得圣宠，与先帝也就只有几次床榻之欢，晋升到妃位，也只是娘家兄弟得势。

人活着，总是要给自己找些慰籍，朱门的嫔妃，不是儿女，就是神佛。于是她早早得就念诵佛经，与世无争，也得了个好名声。

木楠芷垂下眸子，敷衍搪塞着，“船到桥头自然直。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换得今生一次相遇。这夫妻情分原是难得，只怕我是福薄之人。不过今遭遇见林家倾心，我已知足。”

“无须和我打马虎。这婚事是你的平安符，余生的依靠。既然是林家小子，就该多做打算，上点心。那位质子就不要多想，你和他没有任何可能。”钱太妃直接出言告诫木楠芷，点明她与元洵无缘无份，只适合萍水相逢，擦肩而过。

“质子”这两字一出，木楠芷心神恍惚，她知道自己对他有过悸动，有着那份才萌芽的男女之情，可她无法否认的是她幻想过与他在无尽碧海中策马，与他同登高山。

知晓钱太妃历经三朝，见过算计，自己这点小伎俩怕是还入不了法眼，怕是钱太妃早就知道自己的脾性，不再掩饰。

摇着头，否认道：“宁昭与那位质子殿下并无私情，有的只是相伴相知，正如虬髯客与红拂女。我和林家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的，没有转圜余地，林家次子人淳厚，比起之前的嘉义侯要好很多。林家也比赵家好。”

钱太妃端详起面前的自己还觉得是记忆中的小姑娘，对上她那双翦水桃花眼，不由叹气，“你有陈算，在这深宫是好事。不过你要记得红尘情缘，无需过多涉及，只需知道鲜克有终。改日我去陛下前好好替你谋划，找个偏辟地远离京城。”

木楠芷有些吃惊，自己和弟弟虽养在钱太妃宫中，但情谊不深。比起钱太妃，与立浣嬷嬷的感情更深。

钱太妃一心礼佛，不过问俗世，这也是自己的弟弟养在她膝下的原因。

太妃娘娘日常对自己总是带着冷淡与生疏，一年到头来，也只是自己抄写佛经献给她，陪她一起诵经，再说些俏皮话，维持着表面的客气。她对自己的讨好也不太在意，也还是冷言冷语，直截了当，从不绕弯，最多说句“近日多抄写经书。”

如今突然说出要替自己谋划，实属超出木楠芷的认知。她看着钱太妃鬓角的白发，鼻头一酸，“多谢太妃娘娘费心。”

“你先走吧，别再扰了我清净。”钱太妃放出逐客令。

木楠芷诚心诚意地行礼告退。

在回到如意阁的宫道上，脑海中闪现自己刚养在钱太妃宫内的时光，不由感慨道：“真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一晃多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