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希递交了个人申请资料与军衔、名牌,等候片刻,总统府邸两边护卫兵一一审核、内部连线请示后,让他进入了安检区,撤下所有武器,由两名Omega亲卫兵反复手检结束后,才终于开门放行。
“不好意思,特殊时期,上头有令,所有人等一概经过手检,才得放行。”亲卫兵首领知道李若希是总统儿婿,可也不能因此破例。
“明白。”
李若希下了车,走进这偌大的总统府邸。这地方原址是王室宫殿,他幼时模模糊糊,只记得是一片古色古香的古代宫殿,占地规模庞大。自于浩海推翻统帅世袭制、炸毁了整个宫殿后,这地方建起了总统府,灰棕色砖墙,政府办公简朴肃穆风格的砂岩建筑,由主楼和南、北两翼三部分组成。东面用于宴会活动,偶尔总统家宴在此举行,像是他和于皓南的婚礼、方缇从厄斯回归后的庆功宴,西面则是行政办公楼及总统办公室所在地。楼上、楼下共有六层,共计148间大中小型会议室和接待厅,总占地面积达2万平方米,是曾经王室宫殿的五分之一。
李若希走上了楼梯,看着四周每隔5米就荷枪实弹把守在此的护卫兵,以及上至天花板、下至踢脚线的保安系统,各个房间内都装有压力垫和传感器,以确保国防安全。
穿过大厅,来到了接待区,再往里走是会议室,总统和内阁成员开会的地方。总统的办公室到现在李若希也不知道具体位置在哪里,上次来这儿还是很多年前,他因为对这地方好奇,于皓南带他来转过,再就是结婚,直接在东厅举行仪式,他没走到这整个府邸里最重要的地方。
由护卫兵指引到里面,再由安保人员向上带路,可谓是过五关,斩六将,接着是行政秘书请他进去,开了一扇又一扇的门,最后是袁真从办公室里外面等着,笑着带他往里面去。
“麻烦您了,”李若希问道,“总统现在忙吗?我是不是打扰了。”
“还好,今天他没出去。”袁真猜他今天费劲地找到了这里,而不是去家里找总统,想来是为了公事。
袁真推开了门,李若希走了进去,方倾正在偌大的办公桌后伏案工作,见他过来,脸上露出了笑容,将眼镜摘了下来,放到桌面上。
“请坐。”
李若希点了点头,坐下,袁真出去后,方倾起身去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水,往沙发那里走了两步,李若希连忙起身接过:“谢谢。”
方倾没回座位上,而是坐到了他的旁边沙发上,就近看着李若希。
面对他从容而睿智的目光,李若希心中有些胆怯,但他敢于直接找过来,就是决定直接不饶弯子,问出真相。
“总统大人……”
“不叫我爸了。”
“爸,”李若希改口道,“我今天来,是为了公事。”
“嗯,你说。”
“我想知道阿波罗主将方缇,方总在哪里。”
“你在皓南岛的工作,现在需要他。”
“也不完全是,”李若希道,“清缴运动是暗中进行的,有些人,我需要审,但又不能太暴力,我想借助冷啸或者冷炮,小范围内地给予一些震慑。”
“这个容易,”方倾道,“你需要多少东西列个单子给我,我拨给你,不过……”
他好像有些纳闷:“这属于军事行动,你可以跟于皓南报备。哦,你不想跟他说话呀?”
“不是的,就是……我想单独跟方缇见一见。”李若希额头微微冒汗,他知道方倾明白他的意图,可他绕圈问的话,方倾也绕圈回答他。
“嗯,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方倾道,“我家的孩子你也知道,各有各的主意,早就不听我的了,我也找不着他们。”
李若希掐着一次性水杯的手,有一些抖,他鼓起勇气,直接说道:“我去医院找他了,可他人不在,问过阿波罗的人,也说他失踪了,还有人说,是您……把他掳走了。”
“竟然有这事?”方倾强忍着笑意,佯装惊讶,“谁说的,你带他过来,我问问他。我掳走方缇干嘛啊?!”
“爸,”李若希把水杯放下,忍不住把手按在他的膝盖上,眼睛水汪汪的,像是请求,又像是求饶似的,抚了又抚,“方缇是我的主治医师,我需要他帮我看看病。”
“这个也不是非他不可,我来给你看看吧。”
“爸!”
“袁真!”方倾朝门外喊人,袁真立刻推门而入。
“走,咱们去后面医疗室。”
李若希被俩人又搂又抱,又拖又拽地带到后面一栋楼里,全身上上下下,做了详细的检查不说,甚至还给他开了不少抗抑郁的药,拎在手里,都沉甸甸的。
他蔫头耷脑地告辞,准备离开,此行只是让他见识了总统府邸大大小小形状相似的办公楼里,竟然有着那么设施完备、医药齐全的医疗大楼,其他一无所获。
总统是什么人,说话滴水不漏,又能被他问出什么来呢?
他一扇扇门往外走时,一间名为战情室的房间,忽然打开了门,走出一身披白色大帅军服的男人,嘴里斜斜地叼着一根燃着的雪茄,远远地看过来,大声豪气地“哎”了一声。
李若希循声望去,却是于皓南。他身后的门开着,里面声音喧嚷,像是待了不少人,正在里面热烈地讨论什么议题。
于皓南大步走了过来,从背光的暗处,至他身前,身形逐渐清晰,快速将雪茄从嘴里拿了出来,夹在指缝之间,顺手递给了旁边站着的一护卫兵。
“我爸说你过来了,干什么,是找我吗?”
“不是。”李若希扭头要走。
“哎,”于皓南握住了他的手腕,看到他拎着一大袋子的药,“跑这看病了,是方缇给你开的药吗?”
李若希抬眸,静静地望着他。
他知道方缇被软禁了吗?
可他竟然还对于皓南抱有那么一丝期待,于是,摇了摇头。
“你等会儿,在这待着,”于皓南道,“我一会儿过来。”
他大步走回战情室,说了些什么,出来关上了门,又回到李若希身前,握着他的手,随便找了一间名叫“紧急行动中心”的房间,这屋里配备了世界上最先进的通讯和指挥设施。李若希没见过这样的地方,到处转了一圈儿,感觉跟军营总指挥室似的,看起来与外界隔绝。
于皓南在墙面安装的系统上进行了几下简单操作,转过头来。
“你找我爸办事是吗?他帮你办了吗?”
“没有,”李若希问道,“你知道小葡萄被他抓走了吗?”
于皓南怔了怔,点头:“知道。”
他的动作比我快,我是想我来抓的。
“总统预备把他怎么办啊,”李若希环顾四周,小声问道,“他会杀了方缇吗?”
于皓南摇了摇头:“那不至于,现在王宇行基本已经确定回到水星了,咱们先动手,好过方缇落到他的手里。”
李若希低垂着眉眼在思考,又抬眸看向于皓南。
“那方缇在哪儿呢?”
“嗖——”于皓南指了指天,“被我发送到了厄斯。”
“为什么啊?!”
“王宇行都回来了,哪能还让方缇待在水星?我都想把他扔地球上算了。”
李若希瞪着于皓南,怀疑他说的话。
结果于皓南在那忍笑。
这表情跟方倾一模一样,他不得不承认,于皓南只“形似”于总司令,真正的内核,是跟方倾相像的。
他转身就走,不再废话,于皓南却从后面抱住了他。
李若希回肘给了他一杵子。
“啊!”于皓南一声痛叫,腹肌收缩,后背紧绷,可还是紧紧地圈住他不放,“我脸上被你副将打得伤还没好呢,你还打我!”
“你欠揍!”李若希像是背了一座山似的,开始使劲挣脱。
“……你真是比过年要杀的猪还难摁!”
于皓南虽然这么说,可微一用力,双臂收拢,李若希便被他箍得动弹不得,像要喘不上气一样,没多久,后颈被他压得就往下垂,只能束手就擒。
“知道这么单薄的代价是什么了吧?以前还能跟我大战三个回合,”于皓南上下摩挲着他纤瘦的手臂,双手握住他的双肩,将他转了过去,低头盯着他看。
“允中祥,他追你了吗?”
李若希叹了口气,漠然地望着他。
“我不是不让他追,我知道,”于皓南咬了咬牙,“我们已经离婚了,你可以有别的幸福。但是,我不会放弃你的,我可以跟他公平竞争。”
“于皓南,你还有心思想这个?”
“工作没有你重要,”于皓南道,“这是我这些年逐渐领悟的事。”
他难以表述厄斯六年他的无聊寂寞以及生无可恋,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冰冷的工作机器,没有完全丧失人味儿,而这些情感需要,只有李若希能够提供。
这就是爱吧。
“公平起见,你要先告诉我,他是不是在追你。”
“如果是的话,你预备怎么办,把他掐死,像那天一样?”
“不,军队明文规定,不让‘生死诀’了,”于皓南道,“我不是那么野蛮的人,而且我没下死手,你应该能看出来。”
我可以把他发射到厄斯星球去,物理上先隔绝他和你相见。
“没有,他对我没那个意思,我对他也没有,”李若希从他忽然黯下来的眸光里,已经看出他内心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直截了当道,“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告诉我,他在厄斯有男朋友了,还结婚了,真是编得有鼻子有眼。”
于皓南倏地一声笑了。
等到李若希问允中祥“你老婆跟你一块回来的吗”,允中祥是直接愣在了原地,接着大声喊道他没有。
“不过,皓南,我真心地告诉你,你在我这里,是索取不到爱了,你好像还挺怀念‘以前’的,但那个‘以前’,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龙龙都已经六岁。对你来说,那个以前,你可能挺享受的,但对我来说,是不堪回首。”
于皓南的神情落寞了下来,双手还握着他的肩膀,也逐渐垂了下来,可只一瞬,他就又狠狠地握了上去。
“不需要你来爱我了,以后都让我来爱你,”于皓南道,“就算咱们白发苍苍,七老八十了,你还不原谅我,我也不计较,反正你要和我在一起,和我们的孩子在一起。”
“皓南……”李若希皱起了眉,他不懂于皓南为什么如此执着。
“就算是判死刑,我也想知道我的罪行是什么。”
于皓南恳求地望着他,很少有的谦卑和慌乱,他已经想过无数遍了,他不知道李若希为什么决绝地把他判出局,甚至在有孩子的情况下,都对他这么冷酷。
他至今还是不知道症结在哪儿。
“我求你告诉我,是盼盼的事,伤了你的自尊心,还是丁一翼被判刑,Air被解散,还是两者都有,我真的想不明白,如果是因为盼盼,我发誓,如果我十几岁的时候知道未来会有你,你是我老婆,我打死也不会对盼盼犯糊涂!”
“不是盼盼!是你骗我,感情还是尊重,一概没有。这件事让我很恶心,你不爱我的时候你要我,你娶我,”李若希直言道,“就像是封腾冲,只看我漂亮,把我当个玩意儿,搞出那么多人偶,不过是肖想我的身体,把我当作花瓶,可他是未遂,你是已遂!”
“是我该死!”于皓南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这声音巨大,使得他半面脸颊瞬间红了起来,不到片刻,就肿得高高的。
“这件事我没法抵赖,我就是这么一个混蛋!”于皓南掏出了破军短刀,递给了他,“你捅我一刀,几刀都行,你解一解气,没关系的,我告诉你具体捅哪儿,你绝对捅不死我……”
“于皓南!”李若希后退着躲着他的手,更躲着他手里拿着的刀,“我求你别逼我了!你别逼我!别逼我!”
他双膝颤抖,几乎摇晃着要跪下,脸色变得煞白,于皓南见他又像是要昏厥一样,连忙扶起了他,紧紧地抱住他:“好好好,我不逼你,不逼你了,你别激动!冷静,冷静下来!”
他抱着颤抖着的李若希,听到他大口大口倒着气,几分钟后,才终于平复了下来,逐渐恢复正常。
他不敢再刺激他了,虽然这件事他很想知道具体的原因,现在,他不敢问了。
“咱们走吧,离开这里。”
“……不,一次性说清楚,”李若希从他胳膊里挣脱出来,“不然你没完。”
“那我给你倒杯水。”
于皓南满屋找,可这里没有饮水机。
“不用,几句话的事,”李若希道,“这回说完,你再不准提了。”
“行。”于皓南点了点头。
“翅膀的事,我知道不怪你,但是,你跟孙舜香算计我的家人,把我当傻子,”李若希冷笑一声,“我在厄斯还真以为翅膀戴罪立功,回来就能没事了。还有你骗我爸出钱给翅膀打仗……我跟你说过,但凡你跟我说清楚你要那笔钱,给厄斯首都用来重建,我难道会拒绝?我是那样的人吗?”
“我知道你不是,但我……我很惭愧,你明白吗?”于皓南道,“丁一翼的事,我承认,我不敢在厄斯的时候就告诉你,我要动他,动你家,还有Air,那是因为从军不从商,这第一刀就要斩你们的Air,提前骗钱,是怕你爸转移财产,所以先提前下手……”
李若希又是轻蔑地一声冷笑。
于皓南最怕他这个样子,这是把他完全看扁了。
“若希,假设我提前跟你说了,你能是什么反应?”他不由得提高了声音,“给你爸和你弟通风报信,我相信你做不出来,可要是就那么等着法网恢恢,把他们制裁,你会多么难受?!”
于皓南双眼赤红,深深地皱着眉,看着他。
“你当时看到宽迎那个样子,你已经知道丁一翼犯下了滔天大祸,你吓得坐立难安,吃不下饭,暴瘦20斤,得了厌食症!难道你不记得了吗?那种情况,我能告诉你实情吗?!”
“……那也好过最后我发现,是我的枕边人,和他的副将一起算计了我,”李若希叹了口气,“只能说,我们各有苦衷吧,再讨论这些没有意义……”
“有,因为我觉得我很冤枉,我们之间有误会,”于皓南动情道,“我自认为我做你丈夫那些年,虽然不够体贴浪漫,也没有多余时间关心你的感受,但至少,我们经历了那么多,是有感情的……”
“破镜不能重圆,你何必修补这么深的裂痕,我没有信心再爱你了,也没有力气,你该有你的新生活……”
“我不用什么新生活,我跟我老婆孩子就挺好的,还是说,你有更好的选择?”
“我也许有,也许没有,这事都不强求。我很感谢你照顾龙龙,真的,你是个好爸爸,也许对别人来说,你也是个好丈夫,无论我们的关系怎么样,我们都要做孩子称职的爸爸,这一点不会变。但我现在,没法跟你回到‘以前’,也懒得想以后……”他的脸色逐渐发白,眉心皱起,又要讲这些事,令他心烦气躁,已经用光了力气,感到很疲惫。
“那就不想,你不用想,”于皓南看出他很累了,将他轻轻搂在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胸膛上缓一缓,“我不逼你,你先治病,我不用你爱我了,以后都换我来爱你……”
这样紧紧地贴着他炙热的身体,李若希感觉得到他怀里的东西,他还揣着那俩小拳击手套,像是两个小拳头似的,砸在他的心口上。
这让他心里一阵阵发酸。
他能对于皓南完全没有感情吗?
他记得自己被烧伤毁容的那两个多月,是于皓南没日没夜亲身照顾,他给自己脸上大大小小丑陋流脓的疮口,起上厄斯的各个地名,然后在上面“攻城略地”,拿着药水和棉花棒一天不止六次,小心擦拭,是他创造了“零感染”的记录,让他被毁容的脸细腻光滑如昔,完全恢复了原貌。
记得出院的时候他跟父亲李茉莉说起这件事,还信心百倍道:“患难见真情!我嫁给了全世界最好的男人!”
即便是厄斯两年经济灾害严重、粮食紧缺、资源贫瘠的时候,他作为于皓南的夫人,都还是吃得饱,穿得暖,偶尔睡醒了张开眼,会接到于皓南偷摸塞到他手里的烧饼卷肘子。
于皓南是个传统的男人,传统到除了繁重的工作以外,他只认他自己的老婆孩子,即便他生气时也说他娶了个笨老婆,但在厄斯多年抗战,发生了那么多事,他身旁强人环绕,也从没有动过要休了“笨老婆”的心思,反正摊上了李若希这个“麻烦”,他就任劳任怨,决定携手一辈子。
“……你不要再去安馨园了,皓南,”李若希抬眸看着他,眼里盛着湿润,“方缇说过,你也是需要心理辅导的人,这件事对你也有很大的伤害。别想孩子了,吐血的毛病,你要好好治一治。”
“好,咱们一起治病,”于皓南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拳击手套,递给了李若希,“我是从操场东边那沙堆里挖出来的,一人一个。”
“嗯。”李若希接过,低着头,努力强忍着,可泪珠还是一滴滴掉了上去。
于皓南一把搂过了他进怀里,二人很久都没说话。李若希感到头顶一片湿热,于皓南滚烫的泪珠,掉进了他没有发旋的头发里。
过了很久,很久。
“我要走了。”李若希抹了抹脸,推开了他。
“你要见方缇吗?”
李若希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