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湘被陌生的力量推动着,慢慢走出屋子,去灶房找到小刀,用刀刃拨开福花关紧的房门。
门栓在脱离卡槽的瞬间垂落下来,露出门缝,邀请冯湘走进去。
冯湘在福花的枕头下面,摸到了尤婆珍贵的钥匙,冯湘把钥匙紧握在手里,从熟睡的福花身边离开。
冯湘用一把钥匙打开尤婆房门上的锁,用另一把打开柜子的锁,用最后一把打开钱箱的锁。
春上没有收成,钱箱里的钱不算多。冯湘拿出银子,留下零散铜钱,这些银子并不够补偿冯湘的七年辛劳和失踪的嫁妆。冯湘无法向谁提出要求,能拿回这些已是幸运。
冯湘回到她和阿陵的屋子里,收拾好衣服和路上要用的东西,和那把锈裂的琵琶一起放进竹筐。最后叫醒阿陵,给她穿上衣裳。
“阿陵,我们要去繁陵了。”冯湘说。
“去繁陵了?”阿陵学着说,样子有点像在做梦,但积极地跟上了冯湘的脚步。
冯湘牵着阿陵,最后看看那间简陋,阴沉的屋子。如果不离开,这就是她们一辈子的,可怜的容身之地。
终于可以把它抛在身后了,冯湘没有丝毫犹豫和留恋。
她们向大门走过去的时候,虽然四周安静无比,冯湘仍然不停地担心:尤婆和赵强如会不会突然回来?如果在外面遇到别人该怎么办?
阿陵也学着冯湘的样子,走得小心翼翼。
冯湘慢慢地打开大门,外面空寂得连风声也消失了。真的要走出去了!冯湘镇定地咽下一口气,放开心里的喜悦和希望,关上了身后的门。
夜晚将要过去,稀疏的月光下,冯湘和阿陵的脚边聚着一团小小的影子。羊棚里的羊群听到她们的脚步声,开始‘咩咩’地叫起来。
冯湘拿出藏在羊棚里的钱,看着自己辛苦喂养的羊,它们能卖出不少钱,可以让冯湘和阿陵的旅途更安全。
阿陵摸一摸小花羊从栅栏里伸出的脑袋,问冯湘:“娘,我们能带羊一起走吗?”
冯湘说:“好呀,我们可以找个集市把它们卖出去,如果不行,就送给山里穷苦的奶奶。”
怎样都比留给赵家好。
冯湘把羊赶出来,不久后,带着阿陵离开了去苦泽镇上的大路,从空荡荡的田野里转道向南。
冯湘已经想过,从苦泽向东入关的路只有一条,如果尤婆和赵强如报官,她和阿陵就拿不到入关的文书,可能会被押送回来。
除了向东入关,向北和向南各一百里外也有入关的地方,那里已经超过苦泽的管辖,尤婆和赵强如也完全不熟悉。冯湘觉得,向南或向北才是安全的出路,最后选择了向南。
冯湘在野外一直走到天亮,背着睡着的阿陵,把装东西的竹筐捆在最壮实的山羊身上。冯湘并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夜色和晨雾一起消淡后,陌生的小山,农田和村子出现了。冯湘没有轻易靠近,因为她是陌生人。
冯湘赶着羊群走上大路,紧抿的嘴唇和坚定的目光中没有丝毫犹豫和不安,也不多看别人一眼,就像她真的非常熟悉眼前的一切,只是在匆匆奔赴一个可靠的目标。
冯湘努力保持这种神情,希望减少别人对她的好奇,掩藏起她和阿陵无依无靠的事实。
冯湘根据升起的太阳确定南方,觉得已经非常累的时候,忽然遇到一个对她挥手的男人,原来是赵洪。
赵洪和冯湘昨天看到他的时候一样,穿着草鞋,背着竹筐。
他说:“小婶婶,我以为是眼花了。”
冯湘能够信任赵洪,所以并不慌张,赵洪昨天答应帮她卖掉野乔根的时候,冯湘很感动。
赵洪说:“小婶婶,我已经把野乔根卖掉了。”他从怀里掏出纸包的碎银,交给冯湘。
冯湘问:“你来这里,是为了帮我卖野乔根吗?”
赵洪说:“我想快点帮你卖出去,所以就到这里来了。如果就在村子附近卖,我们可能都会有麻烦。”
冯湘说:“我不知道你会这么辛苦。”
冯湘想把卖野乔根的银子还给他,赵洪不肯接受,好像还有点不高兴了。
冯湘告诉赵洪:昨天村里的男人们去野林地里教训一个养蜂人,结果都被折断了胳膊,后来也不知道救回来没有?她一直想带阿陵回繁陵,就趁着尤婆他们不在的时候,带着阿陵离家了。
赵洪说:“小婶婶,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见过你。不过你和阿陵这样走,很不让人放心。”
冯湘说:“阿洪你真好。没有关系,回乡的路再难走也比留在那里强。”
赵洪心里也明白,冯湘这些年过得很辛苦,以后也不会有好日子。
赵洪带着冯湘去那里的集市,花了些时间卖掉冯湘的羊,价钱虽然不高,冯湘已经心满意足。
阿陵醒了以后,冯湘给她买了面汤吃。赵洪去问别人从南边入关的事,然后告诉冯湘:沿着这里向南的大路走到圩城,从城外的大圩驿入关。如果没有入关文书,要花二两银子贿赂守兵,等到天黑的时候才能过去。
冯湘很感激赵洪,赵洪也想帮她们更多,但无法送冯湘和阿陵去圩城。
和赵洪告别以后,冯湘和阿陵继续向南走,如果冯湘走得稍微快些,阿陵就要哼哧哼哧地跑起来。
冯湘蹲下来笑着说:“怎么办?阿陵走路就像小龟一样慢,是不是要娘抱着你走?”
阿陵说:“不要,娘已经背着我走了很久,娘抱着我走,也会很慢呀。娘,你看,我可以这样很快地跑一下。”
阿陵鼓起力气往前跑了一段,回头向冯湘笑,“娘,快来!”
冯湘跟上去,阿陵等她走近的时候,马上再往前面跑一段,像做游戏一样,慢慢走出了镇子的边缘。
长路没有尽头,圩城遥不可及。冯湘看见路边有个老人在卖一匹老驴,浅灰色的老驴有一截雪白的嘴,干瘦,颓废,但两只黯淡的眼睛竟然很慈祥。
冯湘抱着阿陵走过去,试着用一只羊的价钱买这头驴,竟然如愿了。
冯湘从老人手里接过老驴的缰绳,发现它走起来的时候四肢不稳。冯湘觉得问题不大,她只要它驮着阿陵走到圩城。
冯湘牵着老驴到水边,擦干净它的背毛,给它喝几口水,让它驮上阿陵。
阿陵高兴地用小手揪揪老驴的耳朵,问:“娘,它叫什么呢?”
冯湘牵着缰绳,有些担心地留意着阿陵的安全,笑着说:“要叫它什么?”
阿陵说:“娘,你刚刚说它是很老的驴,你和那个阿公说,它已经没有用了。但是它还有用,它背着我走呢,它乖乖的。”
冯湘说:“是娘不对,不应该说它已经没有用了。”
老驴沉默地驮着阿陵,在漫长的路途中不紧不慢地走着,没有坏脾气,没有停下来,两眼慈祥地跟着冯湘。
傍晚的时候,冯湘看见路边有间小小的官驿。很多年以前,冯湘和爹娘去苦泽的时候,是熬着许多官驿之间的距离走下去的。驿站不是什么温暖,舒心的地方,但比荒野和陌生人可靠。
冯湘付了些铜板给驿官,被允许在草料房里住一晚。
冯湘和阿陵吃了干粮以后,带着老驴出去吃草,夕阳静静坠落下去的时候,天空可真好看啊。
阿陵牵着老驴向野草茂密的地方走,那是和驿站相反的方向,更远处也没有村子,只有一片野林地。
冯湘看着阿陵幼小的身影,心情安详而幸福,她期待着回到繁陵后的生活。冯湘觉得惊讶,离开苦泽还不到一天,她好像已经和过去相隔了千里之遥,冯湘也觉得费解,她怎么会忍耐那么久?
有蜜蜂嗡嗡着从冯湘身边飞过去,引起她的注意,阿陵也在抬头看蜜蜂。春夏时到处都有的蜜蜂,对冯湘和阿陵已经有了特别的意义。
这时,不远处的野林地里忽然火光一亮,高而汹汹的火焰又很快微弱下去,温柔,驯服地在树木间微微晃动,像耀眼的花,有异常美丽的颜色。
阿陵走回冯湘身边,探寻地看着她,“娘,有人在那里。”
冯湘笑了笑,抱起阿陵问:“你见过那么漂亮的火光吗?”
阿陵说:“我有次在炉子里烧豆秸的时候,看到了绿色的小火,是小火宝宝。”
冯湘惊讶地亲亲她,向阿陵撒娇,“是绿色的小火宝宝吗?娘也想要看。”
阿陵咯咯笑起来,抱紧冯湘的脖子,冯湘看见有人从那片野林地的火光附近走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冯湘立刻想起了养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