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陵刚睡着,冯湘听到外面有人。
福花拍门,“你快出来,我娘叫你去。”
冯湘没有出声,低头给阿陵掖好被子,福花已经走了。
冯湘知道,尤婆叫她去是为了出气,让她服输。尤婆喜欢当着赵强如的面,冷嘲热讽地挑剔冯湘,暗指赵强如不该娶冯湘。
冯湘走进堂屋的时候,没有人招呼她坐下或表示欢迎。冯湘在赵家生活了七年,贡献了自己的所有,仍是没有归属的外人。
柔和的烛光淡化了冯湘的疲惫,让她如玉质般的美好变得清晰可见,赵强如的表兄动心地问他:“我一直好奇,你以前是怎么骗弟妹的?才把大小姐哄到了手。”
赵强如笑着回想,“他们都说庙里的官小姐好看,我当然也要去撞撞运气,是她爹娘稀罕我!要说骗了吧,我是说过一句假话,我告诉她爹:说我想考秀才。我能考秀才?鬼都不信吧,她爹信了!哈哈哈,就是这么好的运气,我还能不要吗?”
冯湘很久前就明白了,爹娘以为的‘良人’只是赵强如的假面,他认真地演着戏,从不以为耻,和现在一样得意自己的‘能耐’。
爹一生都在追求渊博的知识,却对人性的复杂缺乏好奇,冯湘深深记住了这个教训。
尤婆听到他们把娶冯湘,说成是好运气,嗤怪道:“你们懂个屁,大小姐是能做的比别人多,还是能生的比别人多?你们表爷的媳妇重喜已经养了三个儿子,表奶奶笑话我:你们也要加把劲呀!我的脸都让大小姐丢成光板了。这么多年都没生出来第二个,肯定是生不出来了。”
赵强如悄悄瞥了冯湘一眼,少见地反驳了尤婆一句,“娘,也不能这么说。”
尤氏瞪大眼睛,喊道:“这不明摆着吗?都生过一个了,又不是你的问题,是她有病。”
赵强如有些紧张地摆弄着酒杯,没有再说一个字。
尤氏更加生气,冷着脸说:“你还护着她,这么下去,你也觉得没脸见人吧?我是为了你好才这么说,不能生的人就要往后站,这回让谁进门,必须要听我的。”
冯湘像在看一个笑话,赵强如想隐藏的东西,尤氏想争夺的东西,对她既不真实也不重要。
尤婆以为,用生不出孩子的指责,和为赵强如另娶新人的打算,会让冯湘非常痛苦。可笑的是:无论赵强如再娶多少女人都没有用,有问题的是他。
冯湘还不想告诉尤婆这个噩耗,那样的话,这个夜晚的麻烦就不会结束,冯湘只想回去守着阿陵。
冯湘前脚刚从堂屋里脱身,赵强如随后就跟来了。
他其实有五年不在冯湘房里过夜,这时摸着头跟冯湘套近乎,关上门说:“我娘就是那脾气,喜欢打嘴仗,也没什么坏心。她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就行了。”
冯湘把床帐放下来给阿陵遮一遮,怕惊醒她。
赵强如像是好意般,向冯湘解释道:“我可不想再娶啊,我当初向你爹起过誓:这辈子只对你好。这是肯定会做到的。”
冯湘看看他,小声道:“赵强如,你真爱演。你不敢再娶,是怕大家知道你根本不行,你怕瞒不住。”
赵强如有点恼火,“你聪明,你最聪明,行了?我是你男人,我有面子你才有面子,你不为我想,也会为阿陵想,对不对?”
冯湘问:“你到底来干什么?”
赵强如稍微低声下气些,“我怕我娘真把人娶回来了,我要你做挡箭牌,如果我再娶,你就寻死的那样。”
冯湘道:“不行,你不知道尤婆的脾气吗?我如果挡在中间,她会把我揉碎了再剁一剁。你还是乖乖地娶了吧,大不了每天晚上把她抱在怀里,哄她看看星星。”
赵强如道:“阿湘,算我求你,你一个人受点委屈,咱们全家平安幸福。”
冯湘冷笑,“你真会为你们家着想,要求我,先把你身上的钱都拿出来。”
赵强如摸摸胸前,“拿钱干什么?”
冯湘道:“拿钱让我帮你啊,你每次回来都向尤婆要钱,那些钱是我种地,养羊,砍树,挖山珍药材赚回来的,我跟阿陵却穿不起一件好衣裳。你把钱还给我,我就帮你挡着尤婆。”
赵强如吃惊地扬了扬手,“你要反了天呐?‘你的钱’是什么鬼话?你不种地,整天白吃白喝吗?”
冯湘道:“不给就走。”
赵强如想了想,黑着脸从怀里掏出两串钱,一串塞回去,一串丢桌上,“给你!就这一回,别不识好歹。”
冯湘挺高兴地看着他走了,关门上栓,拿起钱串在手里掂了掂,多是不多,做个垫底钱吧。
赵强如用这丢丢铜板,就想让她为他挡箭,那是不可能的。
吹了灯,冯湘上床挨着阿陵躺好,女儿香香柔柔的气息让冯湘心神安详。
冯湘知道这串钱不能放在家里,尤婆和福花会来翻她的东西,赵强如也可能想把钱再偷回去。
想着想着啊,冯湘在梦里上了山,把钱埋在她最喜欢的那棵老枫树下面。
天没亮,鸡先叫,冯湘不想起床,但昨天她下定决心离开这里以后,心里想过的事情还要去办。
从今天起,冯湘不会再为赵家卖力气,她和阿陵需要足够的钱和准许通行的文书,才能南去回乡。
冯湘叫醒阿陵,给她穿好衣裳,对不清醒的小人说:“阿陵,你今天要和娘一起去山里。”
外面的天上一片蓝黑从浅到深,东方微亮。
冯湘让阿陵坐在堂屋门口的小凳子上醒神,自己去尤婆攒鸡蛋的篮子里拿两只蛋,再到灶房和一碗新麦面糊糊,洒了葱花烙饼。香喷喷的两张卷起来,背上筐子,铲子,提上水罐,去领着阿陵出门了。
外面的路上还显黑,阿陵双手抱着蛋饼,边吃边跟冯湘往前走,小小的步子踩的深深浅浅,总是打着踉跄也不会摔倒。
冯湘把羊群从木棚里赶出来,牵上阿陵边走边想:她能把这群羊悄悄地卖出去吗?
乡里的牲畜,麦粮,山珍药材,甚至粪肥都是固定卖给一些人的。尤婆从来不让冯湘接触买卖的事情,尤婆和垄断买卖的那些人很熟,如果冯湘想自己卖出东西,他们一定会告诉尤婆。
阿陵在小羊的咩咩叫声中吃完了饼,蛋饼的香香引来两只小羊,围着阿陵打转。
阿陵问:“娘,阿奶不让吃鸡蛋呀。”
冯湘掏出帕子,弯腰擦擦她的小脸,“没关系,娘说能吃就能吃。”
阿陵吃惊地举起小小手指,“娘,你看那里。”
这是第一次,阿陵看见美丽的朝霞从天边升起,从寂静的小路走上山岗后,冯湘和阿陵看着漫□□霞像彩锦一样在远方闪闪发亮,心里充满美好的感动。
天完全亮了,失去幻彩的世界,清晰而平平无奇。
阿陵问:“娘,我们去哪里放羊?”
冯湘应该去地里给小豆锄草,给麦子浇水,把羊放在田地旁边的河岸上吃草。
锄草和浇水对攒钱没有帮助,冯湘要去山林里找药材,阿陵可以捡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