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君在简陋的客房里坐下,注意听从隔壁传来的声音,但微弱的收获都不足以给她任何慰籍的想象,更无益于指点她作出什么决定。
过了不久,詹君听见有人走到隔壁门外,接着响起叫唤‘阿岑’的女声,那个不知是何人的女子带走了岑主殿下。
詹君要见岑主殿下的打算受到了阻碍,她在路上一直筹谋的话语要继续闷在心里,詹君不免有些着急,只能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忍耐下去。
詹君索然地站起来,打开旁边唯一的小窗,看见岑主殿下和那个女人和孩子,正悠闲地走在已经被夜晚浸蚀的街道上,身影相连,有说有笑。
詹君默默地看着他们,心里产生了异样的向往。詹君第一次发现岑主殿下还有如此温柔的一面,他快乐的笑容像和暖的风,他牵着那个孩子的手,甚至为她低下了肩膀。
从目睹岑主殿下突然巨大的变化开始,詹君因为不解产生的怀疑一直存在,但幽从绝不会认错他的主人。詹君在接受‘岑主殿下有截然不同的另一面’时,心里产生的异样向往,是一个少女对于幸福的怀想。
在詹君的怀想里,走在岑主殿下身边的人是她和他们的孩子,她和他们的孩子接受着他温柔的照顾和保护。这有关幸福的怀想,让詹君的脸上升起了微许热度。
詹君走上明犀山,是皇后郑重的安排。皇后是詹君的姐姐,她曾在宫殿的重帷深处告诉詹君:陛下是天子,岑主殿下也是身负天命之人。即使岑主殿下不会娶妻,成为他身边唯一且重要的女人,远比嫁给一个凡夫俗子更有价值,更尊贵。皇后,和站在皇后身后的整个家族,都需要出自家族的孩子,即被选出的詹君,去占据岑主殿下身边最重要的位置。
在那次密谈中,皇后甚至说:詹君,你去明犀山如同出嫁,要有主动和付出的觉悟,才能早日成为那里的主人。岑主殿下身负天命,然而他也是血肉造成,已至雄壮之年,所以……
所以,詹君已经准备好了做他体贴的伴侣。自去到明犀山以后,詹君对岑主殿下的爱慕与日俱增,然而他们之间相处的机会,始终仅限于詹君每日的问安而已。
现在,在这临近边界的荒芜之地上,詹君靠着小窗,出神地想:皇后姐姐在对她的宣讲中避开了对‘幸福’的描绘,是因为皇后并不真的了解岑主殿下。如果皇后知道岑主殿下其实是个温柔,活泼的人,皇后一定也会觉得惊喜。
阿岑牵着阿陵走进一间饭铺,抱起她放在四方桌边的长凳上。
汤面送来以后,阿陵第一次看见她的碗里漂着一只‘小船’,那是用来煮肉的香料,形状扁而空,在酱色的油汤里奇怪地漂着。
冯湘把碗里过多的面条分给阿岑,心无负担地说:“我们已经走到了这里,就算是把之前的事情都丢开了吧?”
阿岑点头,但神情有些分心,他们确实已经离开圩城足够远了,但周围似乎有些丢不开的东西,像是长线牵着的包袱,负力在他身上。
阿岑还不想告诉冯湘他的感受,他想找出这种丢不掉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阿陵慢慢吸着大碗里的面条,眼睛好奇地看着另一边的另一个孩子,他已经吃了三碗面,他好像一点也不撑。
阿陵想:也许他的碗是漏的,所以他一直吃也没有吃饱。
阿陵用力捧起自己的碗底看一看,阿岑伸手帮忙扶住她的碗,阿陵说:“阿城,这里有很多奇怪的人。”
冯湘问:“哪里有奇怪的人?”
阿陵看着吃过三碗面的孩子那边说:“有一个奇怪的姐姐,还有一个奇怪的人,他像根柱子。”
冯湘和阿岑查看周围,没有找到奇怪的姐姐,也没有像柱子的人。
正在吃第三碗面的阿敢,和利用视线错位,把自己伪装成柱子的幽从,听到阿陵大声的指认后顿时僵在那儿。
冯湘小声对阿岑说:“这里什么人都有,阿陵是觉得有趣才那么说的吧。”
阿岑笑着看看阿陵,他更相信阿陵的发现,至少有两个奇怪的人在他们周围,这也许就是他要解决的问题。
晚上在客店里,阿岑更想和冯湘,阿陵睡在一间屋子里,但是冯湘拒绝了,冯湘不想给阿陵留下混乱的记忆。
阿岑回到他的房间里后,没有插上门栓,这样如果发生意外,他能立刻去保护冯湘和阿陵。
在阿岑的隔壁,詹君做好准备,悄悄出去,轻轻敲门,心贴着喉咙,脑子里干巴巴的。
房门一碰就开了,门扇从詹君眼前滑过去,显出屋子里的光亮。
阿岑身上没穿衣服,正打算擦个澡,宽肩连着白肉,光亮亮地,前后都紧致好看。
詹君有点傻眼,该看还是不该看?但她收不回眼睛,也不想退回去半途而废。
阿岑不高兴地抓起衣服披上,心想:她就是‘奇怪的姐姐’?
詹君见他披上了衣裳,便进去关上门,行了礼说:“多日不见殿下,詹君特来问安。”
阿岑见她似乎很好说话,决定套问几句,看她的反应。
阿岑问:“除了你,还有谁在这里?”
詹君说:“幽从和阿敢也在。”
阿岑想了想,“我……,你们之前去哪里了?”
詹君有些委屈地说:“幽从什么都不告诉我,殿下,我们不是应该回明犀山吗?”
阿岑默念道:“明犀山?看来幽从知道的比你更多。”
詹君说:“如果殿下愿意告诉我实情,我一样会尽力帮助殿下,我的心里也只有殿下……我比幽从更在乎……”
詹君从未和岑主殿下这么亲近,加上刚才不小心撞见的私密一幕,让詹君不禁想表达出她的心意,但这着实不容易。从小,娘和嬷嬷们就随时叮咛詹君不可轻浮,种种心思都要深藏不露,如今一转眼间,她们又督促她积极主动,做一个有趣,讨人欢喜的女子。
人哪是说变就能变的?
詹君的心情纠结而热烈,阿岑正在探究她心里的意图和真假,却被詹君的纠结和热烈吓了一跳。阿岑第一次感觉到:对方想把他吞咽下肚。
阿岑无法理解詹君心里怪异的热情,它们像一群蛇形的火,围绕着阿岑翩翩起舞,装饰着芬芳,青草,阳光。它们想把阿岑和詹君捆绑在一起,从蛇形的火焰中渐渐露出少女美好的身姿,她的手向阿岑伸过来,伸过来,太近了,阿岑忍不住大喊一声:“走开!”
詹君露出惊恐的神情,从她心里浮动出来的幻象也从阿岑眼前消失了,阿岑没有感受到情爱的美好,反而觉得詹君很可怕。
詹君的耳边回响着那句充满厌恶的‘走开!’,詹君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害怕的泪水涌出她的眼眶。
詹君的悲伤像汹涌的小河,充满了狭小的屋子。
阿岑觉得有些歉疚了,摸摸额头说:“我不太喜欢复杂的心情,你应该离开这里,去找你的家人吧。”
詹君点点头,阿岑问:“幽从和阿敢,他们在哪儿?”
詹君说:“他们在拐角的那家客店里。”
詹君失魂落魄地去找幽从和阿敢,岑主殿下不喜欢她留在这里。
詹君边走边想了很多,包括皇后和家族对她的失望,她会不会被谁接替?詹君最后觉得她要坚持下去,岑主殿下在冷漠的时候从未对她表示过厌烦,也许回到明犀山以后,一切还能和从前一样。
当詹君走到街道拐角的时候,有人捂住她的嘴,把她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满屋子穿黑衣的男人都盯着詹君,没有人对她不敬,似乎明白她是尊贵的郡主。
坐在中间的一个人问:“你刚刚去见的那个男人,他不久前在止夏见过烈王,他究竟是什么人?”
詹君因为过于伤心,竟能不在意这般处境,生气地说:“你们这些小丑,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吗?”
男人立刻说:“不敢,我们只想请郡主去做客,顺便把你知道的秘密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