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湘牵着小红驴走过入关的大门,阿陵回头看看留在关外的阿岑,他在远处向她们笑了笑,转身离开。
冯湘不知道他有没有确定的打算?会在这个夜晚经历什么?冯湘还不清楚阿岑对于她和阿陵的意义,她只能希望他平安,如约来和她们相见。
过关后,冯湘抱着阿陵走在陌生的街上,她毫不关心身边的喧闹和人影,按照阿岑的嘱咐,走进了她看到的第一家客店,和阿陵在那儿住下。
冷清的夜风里,阿岑从入关的大门前离开,向西,暂时没有明确的目的,但确信:一定有个入关的途径在等他。
在关守的大门两侧,各是一段较矮的城墙,大约三丈高,上面站着零星的守兵和灯笼。
阿岑想,这里大概从未经历过危险攻击,所以竟然用灯笼照明,轻浮得像个戏台子。
阿岑的心里随即冒出一点惊醒的诧异,他为何有这种挑剔想法?他有什么立场这样想?
阿岑从地上的尘土里捡起一粒石子,抬头,试着把石子弹向城墙上的灯笼。
阿岑看着石子从他的手中飞出去,消失在看不见的高处。一盏灯笼破灭了,守兵们没有察觉,继续靠在一起说说笑笑,声音随着晚风飘坠下来。
他们说:有人在西边的走虎山上看见了一地死人,五更天的时候看见的,天亮后就凭空不见了。那肯定不是鬼打墙的迷幻,因为附近的山民捡到了一些衣裳和行李,山下还有被埋了半截的死马。那一定是不可告人的阴谋,是一场堵杀。
阿岑听着他们渴求刺激的猜测,并不在乎地想:是我的东西被抢走了,被毁的是我的马车和我的马,如果你们能说出更有用的消息,我一定会为我的马复仇。现在,只用三颗石子就能击倒你们,但这太不善良了,我要寻找其它越过城墙的办法。
阿岑沿着城墙再往前走,他的身影渐渐隐入黑暗。在尚好的月色下,阿岑发现路面上有马蹄的印记,那些蹄印多而密集,互相重叠,蹄铁的样式是相同的。
阿岑相信这就是他想找的东西,他走下长满杂草的护城堤,跨上一棵柳树,坐在横枝上等待那些绕城巡逻的卫兵再来。
被柳枝剪碎的月亮无奈而凄美,无聊中,阿岑又努力地想了想:他是谁?
阿岑看到人们总是聚在一起:那一地死去的堵杀者们是集体行动的队伍,客店的主人有父母,妻子和三个儿子,站在城墙上的守兵们有亲密的同伴,冯湘和阿陵也有彼此。
我究竟是怎样的人?我要去哪儿?我有没有父母和同伴?阿岑扬了扬眉,明明,他会挑剔城楼上的灯笼,也很会射小石子,心里却…找不到更多的渴望。
阿岑什么也想不起来,冯湘和阿陵是他心里全部的意义,只有和她们在一起,阿岑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半个时辰后,巡城的骑兵一队六人,哒哒踏踏地从更西边的方向走过来,队列的马与马之间相隔着一小段距离。
阿岑隐藏在堤岸下面,在最后一匹马经过的时候,用石子打落了那个骑兵的佩刀。
骑兵停住,下马捡刀。阿岑挺身按倒他,拖着骑兵滚下堤岸,制服他以后借了他的软甲和盔帽,扮成骑兵跟上前面的队伍。
阿岑跟着巡逻的骑兵入关,回到骑兵驻守的地方后立刻离开了,准备去找冯湘和阿陵。
阿岑走在灯火冷清的街道上,忽然觉得身后有人,他猛地转身,看见一张毫无防备的脸向他贴过来。
阿岑向一边避开,露出厌烦。这个离他太近的年轻人穿着夜行的暗衣,肤色白皙耀眼,下颌尖尖,男女不辨,怪里怪气。
他却也向阿岑凑过去,谦卑地低声问:“殿下为何如此乔装?”
鬼魅不祥!阿岑以为,或许是被他发现了自己刚才丢弃的软甲和帽盔,冷静地说:“你认错人了。”
他微微睁大眼睛,立刻低头认错:“是,我明白了,那么我……”
阿岑提防地再离他远一些,又再远些,见他并不跟来,也就算了。
路边的小客店里,阿陵已经熟睡,冯湘坐在床边等阿岑。外面有喝酒的吵闹声和呼噜声,陌生的脚步从单薄的房门外经过的时候,冯湘会紧张地放慢呼吸。
“阿湘。”
冯湘忽然听到阿岑的声音,在床边的窗户外面。
冯湘马上站起来,去窗边问:“阿岑,是你吗?”
阿岑说:“是我,我来了。”
冯湘确定是他的声音,打开窗户,阿岑跳进去,向房间里打量一眼。
冯湘关上窗,高兴地看看他。
阿岑转过身说:“我是跟着骑兵混进来的,他们现在也许在到处找我。”
冯湘问:“我们在这里有危险吗?”
阿岑说:“没关系,他们不知道我是谁?也许他们会按照时间来查住店的人,所以我没有从门口进来。”
冯湘说:“明天我们早点离开这里。”
阿岑点点头,打算把一张草席铺在地上睡觉,一点也没有男女不宜同室的额外考虑。
冯湘看着他这么打算,心里只是稍有犹豫,就坦然地从床上分了张薄被给他垫在草席上。
各自安定后,冯湘吹灭灯火,很快在阿陵身边睡着了。
阿岑没有很快入睡,他回想起在街上和他搭讪的年轻人。阿岑这才发现:他没有听到那个人心里的声音。
是自己一时疏忽了?那个人的样子非常奇怪,他在故意试探什么吗?阿岑想,在没有记忆作为凭证的时候,他不能随便做任何事,也不能被好奇心操控,除非对方能给出绝对的证明。如果有那种必要,对方一定会向他证明。
第二天晨晓时分,冯湘三人离开客店,跟着一些路上的行人向南走。
阿岑有意低头含胸,不让自己的高度在人群里太凸显。阿陵的小红驴在山上经历过一次血雨腥风后,忽然就好像长大了,它走路时不再调皮,格外依恋冯湘,如果冯湘稍微离它远一些,小红驴就立刻撅着厚唇跟过去。
冯湘说:“它肯定是吓坏了。”
阿岑说:“我听到城墙上的守兵议论,说那些人不是山匪,是杀手。”
冯湘不太敢仔细回想那晚的经过,小声地说:“关外是不太平的,比如从苦泽再向西去的邯州,称霸的镇守侯曾经倒戈向外番国,每次要用兵的时候就掳掠百姓。那里君王难管,上不清,下不明,人们已经学会了见怪不怪。”
阿岑问:“阿湘,那天晚上,我们只是碰巧路过吗?”
冯湘说:“当然,以后再也不能在天晚的时候走山路了。如果没有遇到那些坏人,你现在就能驾着你马车回家了。”
阿岑仰望着明亮的天边自语:“我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养蜂人。”
路边开着野花,花上有蜜蜂,嗡嗡嗡。
冯湘说:“阿岑,你是真的喜欢和蜜蜂待在一起,也确实不太爱说话。你以前并不和我们一起走,你总是驾着马车独自走在前面。”
阿岑看着路边的蜜蜂,它们是不让人讨厌,有种圆乎乎的可爱。但他宁愿疏远冯湘和阿陵,整天和它们待在一起吗?
整天都和蜜蜂待在一起的想象,让阿岑有些无法理解,他无法理解自己是个‘孤独的怪人’,像阴郁地,蜷缩在硬壳里的蛾子。
阿岑皱着眉头,“阿湘,我以前那么孤僻,你们还愿意和我同行,把我当成朋友?”
冯湘说:“为什么不愿意?你是很有趣的人,在路上帮助过我们,你很友好。”
阿陵说:“阿城,你会点很漂亮的篝火,你救过我,我喜欢你抱我。”
阿岑叹了口气,“我不太想再做奇怪的事,我们现在这样更好对不对?”
冯湘看看他,“阿岑,你只是忘记了很多事情,并不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你一定还负有其它的责任,所以要努力恢复正常。”
阿岑知道冯湘说的很对,但他告诫自己:若是被误解篡改记忆,不如没有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