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湘给养蜂人买了琥茶色的头巾,买了黑色的细棉衣裳和同色的布料,也给他买了新鞋。
回到客店后,冯湘向客店的主人借了剪刀,在养蜂人的头巾上剪出几个口子,这样可以让伤口透气,是大夫嘱咐过的。
然后冯湘坐下来给养蜂人修改衣裳,用布料补上尺码不足的部分。阿陵和养蜂人在外面的走道上煮药,冯湘能听到他们互相问答的声音。
轻轻的风从窗外吹进来,抚过线轴和衣料的边缘,冯湘仔细地拆掉一些针脚,安详的心情让她的唇边抿着一些笑容。在这简陋的小客店里,没有过度的辛劳,没有不善的欺压,没有可怕的意外,没有阻挡路途的风或雨,冯湘就能感受到轻松和愉快了。
冯湘穿针引线,听到阿陵用天真而略高的声音,在着急地说:“阿城,火太大了呀,会煮到外面来呀。”
不知道养蜂人做了什么?药罐子轻轻响了响,他嘟囔:“一定要用这么小的罐子煮吗?”
阿陵说:“我去问娘。”
小小的脚步声跑过来,冯湘向门边一看,阿陵睁大着可爱的眼睛说:“娘,阿城不会煮药,他不会烧炉子。”
冯湘没有再纠正阿陵,阿陵念不出岑公子的‘岑’,所以把养蜂人叫作阿城,阿陵觉得‘阿岑’和‘阿城’是一样的。
冯湘说:“没关系,再煮一小会就可以把火灭掉了。”
阿陵跑回去,把冯湘的话一样地告诉阿城。药汁的味道充满了周围,像苦涩难懂的祝福。
下午晚些时候,客店主人给冯湘带来一个专帮人过关的老头,谈拢后,当晚他就能送冯湘三人入关。
冯湘见老头随身带着许多官府缉捕的画像,显然是不敢随便放人入关的,若是帮了恶徒,将来被供出时就要牵连杀头。
冯湘,阿陵和养蜂人被老头仔细看了一遍,老头的眼神留在养蜂人身上,寻思着说:“他太高。”
冯湘问:“高了不行吗?”
老头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具体的缘故,听说现在过关的人里头,个子高的都会被拦下来,有入关的文书也不能过。你夫君个子那么高,要是被拦下来,又拿不出文书,到时候我可帮不上忙了呦!”
冯湘向养蜂人看看,他也一脸不解。
客店主人向冯湘做过保证:这老头是肯定靠得住的。冯湘就觉得是运气不好了,他们没有入关的文书,被拦下就是死路一条,不知会被罚到哪里去做苦力!
冯湘问老头:“阿叔,是不是再过几天就不查了?不会一直拦着个高的人吧?”
老头说:“你们如果不急,就再等一等。以我的看法,这应该是和什么案子有关系,嫌疑人是个高个子,但官家的缉捕画像还没发出来,只能先拦下一批。”
冯湘原本是很安然的,只是觉得有点不顺,完全没有往自己身上想。但是,她从老头的猜测里,想到了山上的那些山匪,再看看养蜂人,疑问挤进了冯湘的心里:官家要找的嫌疑犯,不会是为了山上的那些人吧?
冯湘的心情变得沉沉的,这是最糟糕的情形,如果官家真的在抓捕杀死山匪的人,一旦颁布出的是阿岑的画像,他们会无路可走。冯湘又觉得这不太可能,还是刚刚发生的事,官家怎么知道嫌疑犯是谁?山上到处黑沉沉,她连挟持阿陵的那个坏人都没有看清,谁就能画出嫌疑犯的样子吗?
冯湘不信官家有这种神通,除非有人早就知道一切,才能马上做出这种安排。但‘个子高’的巧合是个难题,让他们无法快点离开这里。
阿陵一直站在冯湘和养蜂人之间,她看阿城不像娘那么烦恼,就爬上他的膝盖,坐进他怀里。
养蜂人抱着阿陵,盯着对面的老头说:“其实你有送我们过去的办法,这没什么大不了对不对?我们愿意多加一倍酬劳给你。”
老头露出一脸意外,这确实是他的打算。他想赚钱,遇到麻烦的情况,也是赚钱的好机会,他就是想要双倍的酬劳。
老头紧绷着脸,“既然你们明白其中的难处,我就不多说了,要先付一半的定金。”
养蜂人说:“你的办法我看不行。你可能想让我假装得了重病,在被子下面缩着身体,让她们推我过去。我不想让她们承担任何风险,你只要把她们安全地送过去就可以了。”
老头在心里叹了叹,因为又被猜中了,但他不愿显露出来,有些失望地问:“只有她们过去?”
养蜂人点头,“如果你不尽力送她们过去,我一定会折断你的胳膊。”
冯湘不懂养蜂人为何突然改变主意?担心地问:“阿岑,怎么了?”
养蜂人向冯湘努嘴,“把钱给他。”
老头走后,冯湘急忙问他:“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
养蜂人托住挂在他胸口的阿陵,故意皱眉,“你看到了,我是个麻烦,会让你们在入关的时候被刁难,还要为我多花一倍的钱。”
冯湘觉得有些生气,“你要我帮你,又突然自作主张,我完全不懂你在想什么?”
养蜂人说:“阿湘,我想问你,我以前会折断别人的胳膊吗?刚才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这样说了。”
冯湘从他怀里抱走阿陵,不肯理他。
养蜂人跟着她说:“我给你省钱了。”
冯湘放下阿陵,沉默地在床铺上收拾行李,把包着金兽首的布包扔到养蜂人那一边,还给他。
养蜂人捡起金兽首,很不明白地问:“你不是喜欢它吗?”
冯湘低头忙碌,“不是我的。”
养蜂人严肃地问:“你希望我躺在大车上装病,按照那个老头的傻主意做?”
冯湘低头忙碌,“他说可以。”
养蜂人说:“是你让我不要引人注目,像我这样健康,魁梧的人,躺在车上装病,反而很引人注目。这对你和阿陵太危险了。”
冯湘低头忙碌,“我知道你的决定了。”
养蜂人说:“我还没有告诉你,你已经知道了?你也有和我一样的感觉?能听到一些特别的声音?”
冯湘想了想,抬起头,“其实我知道我没有道理,我帮不了你什么,你应该也不太需要。我们原本就会在这里道别,我一直想,你保护了阿陵,应该得到加倍的感谢,但或许,我是在依赖自己没有的力量。”
养蜂人略微鼓起嘴角,“阿湘,你在说什么?我知道你在说真心话,但是我听不懂。”
冯湘轻轻叹息,“就算是在说服我自己吧,你打算去哪儿?”
养蜂人说:“当然要先过关啊,从城里回来的时候,我观察过关驿那边的情况,我会找到一个方便的地方过去。”
冯湘反问:“找到方便的地方过去?”
养蜂人说:“你和阿陵先跟着那个老头入关,然后在最近的一家客店里等我,我稍后就会来。”
冯湘问:“你会来吗?”
养蜂人说:“当然。装病的办法真的太弱了,还要花双倍的钱,我以为你会赞同节约,又不引人注目的决定。”
冯湘问:“你有其他办法过关?”
养蜂人说:“我觉得我好像可以,你认为呢?”
冯湘笑着说:“我说不好,你既然觉得可以,尽管试一试吧。如果不行,就用三倍的钱再雇一个人推你过去。”
养蜂人仰起头,“绝对不要,我情愿挖洞绕过那堵七丈围墙,也绝不装病。”
阿陵大声附和:“不能生病!”
冯湘不知该说什么,她忽然问自己:是寡言,神秘的岑公子好,还是活泼,唠叨的阿岑好?
冯湘还没有习惯他变成另一个人,真的可以这样吗?两种都是真实的他?
冯湘悄悄地问阿陵:“小乖,你觉得阿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如果和以前的差别太大,他怎么能做回自己呢?”
阿陵摇摇头说:“阿城很好呀。”
冯湘确定:阿陵根本还不懂。等回到关内以后,她一定要全力帮助阿岑做回他自己,这是他的愿望,是她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