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雪下了两天两夜,天寒地冻,没有人愿意出门,整个山谷一片寂静,只有风裹挟着雪穿梭在山间低沉的吼声。
雪停后,清晨推开屋门,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白茫茫一片。
南来踩着雪去灶间做饭,棉鞋在地上一步一个脚印,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她的身体还没完全好,烧退后,她开始咳嗽,一声又一声,惹得奶奶烦。天刚刚亮,她就被打发来做饭。
早晨的空气都是寒的,她一吸冷气,咳的五脏六腑都要出来了。
院内水缸里的水已经冻成了冰块,上面还落上一层积雪。凿是凿不开了,南来只能去灶间把锅端出来放在水管下边,用力地压着水泵从井里抽水。
风从院子里经过,几粒雪粒子吹了起来刮在她脸上,吹得她的脸都是疼的。
周怡隔着篱笆围成的院子往里看,看到瘦弱的南来费力地端着一锅水晃悠着身子往灶间走,她的心里一阵泛酸。
她的年纪本应该是无忧无虑的年龄,怎么会在这里这么受苦。
前两天,周怡听到别人说了南来被打的事情,她当时就想来看她,不过因为那时候她男人回来了走不了,随后又下了暴雪,雪停了,她才能出门。
“南来。”周怡隔着篱笆叫她。
南来转过来脸,看到她,显然很惊喜,她放下手中的锅,打开门跑过去叫她:“周怡老师,您怎么来了?”
周怡笑着说:“我来看看你,这么久没见了,顺便想问问你最近有没有想看的书,我给你带。”
南来偏头想了想说:“我可以看《追风筝的人》么?老师您那里有么?”
《追风筝的人》是她前段时间听南祁提过的一本书,她在南祁的讲述中知道了哈桑与阿米尔之间的故事,她对哈桑的遭遇一直深感震撼并且惋惜悲伤,她很喜欢里面哈桑说的的一句话:为你,千千万万遍。
她很想亲自读一读这本书,从头到尾的,去经历一遍他们的故事。
周怡点头:“我这里放的有,等今天放了学我让南祁给你送过来。”
“谢谢周怡老师。”南来欢喜的道谢。
周怡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客气什么,以后有什么想看的书了可以给南祁说,让他去找我要。”
南来仰着脸看着她笑,漏出了一口洁白的小细牙:“好呀,谢谢您。”
“行了,一会儿该上课了,我先走了,以后遇到什么事也可以来找老师,老师会帮你的。”周怡说。
“好呀,”南来冲她挥手,“地上路滑,您慢点,老师再见。”
周怡也给她挥了挥手,挎着装书的布包迎着风往学校去。
跟周怡老师道了别,南来心情好极了,不仅仅是因为周怡老师答应给她拿书,也因为周怡老师在关心她。
周怡老师刚才摸了摸她的头发,那只手好温暖好温暖,她的眼神也好温柔呀,就像妈妈一样。
虽然她未曾见过她妈妈的面,但她想,她的妈妈肯定也是这么温柔。
再回到院子里,屋里传来了奶奶一阵一阵的骂声,她叹了口气,从片刻的温暖回归现实,重新端起锅往灶间走。
天彻底变黑以后,南祁才从家里出来,他刻意避开了人群,从漆黑的小路来到了南来家外面。
南来正在灶间烧热水,她往灶里添着柴,烟气跑出来,呛得她直咳嗽。
南祁从地上团了一把雪捏成雪球,朝着灶间的位置扔过去,雪球砸在了灶房门口,发出轻微“嘭”的一声。
南来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看到地上破碎的雪块,她往外看,南祁站在篱笆外,举着书向她示意。
南来放下手中的柴火棍,站起来就要往门外跑,她刚跨出灶间的门槛,就撞到了奶奶。
奶奶被撞的往后退了两步,揉着头开始骂:“不长眼睛?慌慌张张的干啥去呢!”
南来也撞到了头,她疼的倒抽一口凉气,余光瞥到门外南祁躲避的身影,有些紧张地指着锅说:“我就是想喊你们,水开了。”
“开了就开了,至于这么急么!不知道的还以为赶着投胎呢!”奶奶往地上啐了一口,用力推开她骂骂咧咧的往屋里走。
幸好糊弄过去了,南来松了口气。她转过身看屋里,奶奶正拿着水瓢从锅里舀水。她小心翼翼的踮着脚,在远离灶间后快速开大门跑了出去。
刚才奶奶出来的时候,南祁很迅速地躲了起来,这才没被发现。
南来跑出大门,为了不被奶奶发现,她拉着南祁去到门口不远处没有光亮照到的漆黑角落。
“这是周怡老师让我带给你的书。”南祁把手中拿着的书递过去。
南来眼睛一亮,笑着接过:“谢谢你给我送过来。”
南来拿着书珍惜的摸了又摸,她低着头,即使看不太清她的神情,但南祁也能感受到她对这本书的珍视。
“这么喜欢这本书啊?”南祁问。
南来用力地点了点头,把书抱到怀里,浅浅一笑:“我很喜欢你给我讲过的每一本书的故事,如果可能的话,我想把这些书都看一遍。”
“那你可要看好久了,”南祁开玩笑的说,“我还有很多故事没有给你讲。”
南来拍了拍怀里的书,弯了弯眼:“不怕,我看书很快的,你别看我每天都很忙,但如果我奶奶让我出去干活儿,我就能偷偷把书带出去看,这样就会有很多时间看书了。”
说话的空挡,吸入了太多的凉气,南来又咳嗽的停不下来。
她捂着胸口,将脸别到一边,努力抑制着这种感觉。过了一会儿,咳嗽终于停了下来,她满脸通红,抬头对上南祁担忧的眼神,不好意思的说:“我感冒还没太好,就是有时候会有点咳嗽。”
南祁问她:“没吃药么?”
南来丧着脸小声的叹了口气,抬起脸时又笑着说:“我前两天看病已经花了很多钱了,不好意思让我奶奶再去给我拿药了,我多喝点热水,应该过几天就好了。”
“哦,对了,这个还给你。”南来想起来,从兜里掏出铭牌递过去。
前两天南祁把这个东西给她后,她一直在兜里装着,心里想着什么时候再见他一定把这个东西还回去。
他说这个东西能象征他的身份,守护着他,那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这么重要的东西,她怎么能拿走呢?
借着皑皑白雪反射出来淡淡的光,南祁看清楚她递过来的东西,他给推了回去:“这个是给你的,你拿着吧。”
“可是,你把它给了我,你怎么办?”南来摇了摇头继续说,“我还是不要了,这样不好,本来就是因为我连累你的,我不能再要你这个东西。”
“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都说了,这不是你的错,”南祁越过她看向远处隐没在黑暗中的大山说,“你先帮我保存着,等到有一天,我们离开了这里,你再还给我,可以么?”
南来看着他,他的头发好像才刚刚剪过的样子,看起来长短不一,能看出来给他剪头发的人水平一定不怎么样。不过即使他的发型很丑,也丝毫不影响他的好看。
他往远方看,眼睛黑漆漆的,神情很淡,思绪有些飘,像是在怀念。
南来也顺着他的视线看,静静的说:“我相信你能很快离开这里的。”
南祁转过来脸,看着她问:“那你呢?”
南来低着头看着她打着补丁的棉鞋不说话。
那她呢?南来也不知道,她很迷茫,她这辈子究竟能不能离开这里。她贫穷,她被束缚,奶奶上次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只要她不死,她这辈子也别离开小南村。
“说实话…南祁,我真的不知道我能不能离开这里,虽然我真的很想很想离开,但我的家在这里,离开了这里,我就没有地方去了。”沉默了很久,南来轻声说,“我跟你不一样,你在山外有家人,你的家人很希望你能回家,我也很希望你能回到真正的家。但是没有人在等我,你知道么?就是我很希望能有亲人真正的期盼我能回家。我其实很想去找我妈妈,可是我不知道我妈妈在哪里,也不知道她的名字,甚至不知道她长什么样。我想去找她,但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山风很凉,卷着雪花扬在空中,呼呼的吹。天还是阴的,头顶上依稀能看见飘过的乌云。
南祁突然觉得有些悲伤,从心头涌上来的怎么也压不下去的悲伤,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所有的语言在此刻都是苍白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多的悲伤存在,为什么明明有的人什么也没做错,要遭受这样的苦难。
在他以往的生活里,所有跟他同样年纪的人都在无忧无虑的活着,不必担忧因为言语或行为有哪点出错而遭到家人的谩骂或毒打,不必因为贫穷和生存而发愁,他们所考虑所担心的只有每次的考试成绩。不过即使是成绩不好遭到家人指责,也不会像如此这般被残暴的对待。
即使他来到这里,经常性被他名义上的爸爸所毒打,但他好歹还能获得名义上奶奶的爱,即便这种爱是虚假的。但南来没有,她一次都没有被她的家人所爱,哪怕是一次。
在南来奶奶的叫骂声中,南祁离开了。他回到了家,张奶奶迎了过来,关心的问他去哪了,又给他端了热水让他洗脸洗脚。
头顶的灯泡发着昏暗的光,南祁看着家中破旧的家具,他有些恍惚。他被张奶奶拽着坐在了凳子上,热水放在他脚边的时候,他难得的抬起了头,看着张奶奶的眼睛问她:
“奶奶,你有钱么?”
为你,千千万万遍——《追风筝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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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