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来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被人挪到了床上,湿衣服换了下来,额头的伤口也给包扎好了。
她动了动胳膊,牵扯到了背上被扫帚打的伤口,疼的她直吸冷气。
奶奶下手特别狠,打她打的用木头做的扫把头儿都快给打断了。
打的时候她还把南来的棉袄给扒了,只穿一件里衣,说是衣服打烂了,以后也不会给她做。
扫帚抽在身上可真疼啊,南来疼的想往门外跑,奶奶一生气,顺手抄起桌子上的烛台扔了过去。
烛台是铁的,不偏不倚,正好砸到了南来额头,这一砸,血不停的流,她昏过去了。
奶奶也不心疼,端起院子里的一盆脏水泼到了她身上,刺骨的寒遍布四体百骸,南来被冻醒了。
奶奶提着她的脖子,让她在院子里罚跪,说等什么时候反思好了才能进屋。
这一次挨打让南祁元气大伤,她开始发烧,尤其是半夜,烧的很厉害,嘴里还叫着妈妈。
“叫叫叫,你叫破嘴巴那死婆娘也不会回来,白瞎了我那钱,”奶奶去给她抓了点药,她端着热水连同买回来的药往床头床头重重一放,瞪着她骂骂咧咧的:“就你金贵!还得让我伺候你!”
南来虚弱的不行,她几乎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看着桌子发呆。
“以后不准跟张梅的孙子玩,”看她这半死不活的样儿奶奶就生气,“什么东西!要不是他家这次把那仨橘子给送过来了,我非得去闹不行。”
“你也是,你爷才买几个橘子,你都往外拿三个,你是不是缺心眼!要不是我数了数,你是不是还把家给人家搬去嘞!”
“奶奶。”南来气若游丝的叫她,想要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叫奶奶也不行,以后让我看见你跟他玩,腿给你打断。”奶奶尖着嗓子,她的声音此时落在南来的耳朵里,像是一只战斗鸡,随时保持着战斗力准备上前逮着谁就啄一口。
南来很无力,她眼泪吧嗒吧嗒掉,都是因为她,给南祁惹了麻烦。要不是因为她拿了三个橘子,也不会有这事。
也不知道南祁现在怎么样,他的处境好不好。如果南来能够起来身,她肯定就立马去找他了。但是现在她根本动不了,也只能躺在这为他担忧。
南来不知道的是,昨天在两人打的不可开交时,南祁说确实是他让南来拿的橘子。
南来奶奶喊着说:“看吧!我就说是你孙子,他都承认了!”
张奶奶有点不敢相信:“南祁,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是我让她拿的橘子。”南祁重复。
“你咋,你咋,你糊涂啊,你想吃橘子给奶奶说不就行了,干啥非得让她给你拿。”张奶奶心痛地拍了一下大腿,这都什么事,打架打了半天,最后发现真的是自家孙子错了。
“听到了吧!你孙子吃了,你得赔我家仨橘子!还得赔我医药费!”奶奶冷笑一声。
张奶奶最后带着南祁走了,说过两天把那仨橘子给她拿过来。就仨橘子,她家还是赔得起!至于医药费,她才不会给!她孙子也挨了打,扯平了。
回到家,南祁他爸南民生回来,冷着脸直奔里屋,一巴掌扇到他脸上:“吃吃吃,就你馋,吃别人家的橘子,还让你奶去打架!丢不丢人!”
南民生从外边干完活,刚回到村里就被人叫住给他说了下午这事。
南祁冷着脸,漆黑的眼睛死盯着他不吭声,南民生最讨厌的就是他这个眼神,这让他总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他扯着南祁的脖子对他拳打脚踢,怎么都不解恨。
张奶奶在一旁拦着嚎:“你打他干什么啊?你打他干什么啊?他是咱家的根啊!你打我吧!”
南民生还算有孝心的人,自然不会真打他老娘,他停了下来,喘着粗气瞪着南祁。
这小子来到他家,虽然说在外人看来他有儿子了,但他总觉得别人还在嘲笑他,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秘密——他是个不能生的没用的人,所以得从外边找种。他觉得,南祁的存在对他来说就是耻辱。南祁的出现,时时刻刻的提醒自己,他作为男人的失败。
男人的自尊心格外奇怪,从医院检查出来他的精/子活力为0时,他感觉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怜悯,所有人好像都在背后议论他说,看!他是个不能生的人!
张奶奶提出要不从外边买一个儿子时,他闷着头不吭声,他媳妇儿在一旁直哭,哭的他心烦,他受不了家里的这种氛围,点头同意了。
张奶奶操心张罗着,小南村里能联系到线人最有名的就是王银杏,她提着东西去到王银杏家里,只那么一提,王银杏一拍桌子当即乐着说最近刚到一个,要不要去看看。
张奶奶笑的大黄牙都漏出来了,连忙答应。两个人说动身就动身,就趁着晌午头儿出发,走了大概一两个小时的山路,去到了一个更破落的村子。
她们直奔一户人家,王银杏给里面的长着大胡子的男人暗示了一下,大胡子立马明白。他引着王银杏和张奶奶去到柴房,打开门就看到了长得干干净净的南祁被捆着扔到地上。
张奶奶一眼就相中了,不过看南祁年纪有点大了,还有些犹豫。王银杏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想法,她在一旁劝着说,这男娃长得多好看多白净啊,领回去绝对有面,虽然年龄有点大了,不过嘛,只要使点小手段,保准能让他忘了以前的事儿。
张奶奶被说动了,她当即拍板,说回家取钱,明天就来把他带回家。大胡子手一挥,说不用那么麻烦,他今儿就能把南祁送过去,钱就送到家了再给。
南祁冷漠的听着面前的三个人讨论着他的价钱,在这里,他就像一头畜生,没有人在意他的想法,也没人能可怜他放他回家。
他们先谈拢价钱,张奶奶呲着牙看着男孩,大胡子把三轮车开了出来,把南祁扔车上带着张奶奶和王银杏往小南村去。
三轮车的速度比走路快不少,不到一个小时,车就开到了家门口,张奶奶回屋里拿钱,南祁坐在车上,看着他未来的“家”,眼里满是愤恨。
张奶奶很快把钱拿了出来,大胡子一点,不多不少刚刚好,把南祁往院子里一放,开着三轮车就走了。
那时候南民生和他媳妇儿还没回来,张奶奶怕人跑了,也没敢给他松开绳子,她围着他踱步,咧着嘴漏出大黄牙,时不时上手摸南祁的脸两下,南祁厌恶的躲开。
张奶奶也不介意,真好啊,她家有根儿了,这下她咽气的时候也有脸见老头子咯!
南民生和媳妇儿从外面回来,看到家中的男娃,立马就反应过来他娘已经把事儿办妥了。
张奶奶给南祁松绑,指着南民生说,以后这就是你爸了,快叫爸。
南祁狠狠地瞪着他,捏紧拳头不说话。张奶奶推他了一下,南祁抓着她的胳膊咬了下去,张奶奶疼的直叫,咬完他就往外跑。
南民生脸一耷拉,挽起袖子追上南祁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扔到了地上,用脚使劲儿地跺他,南祁咬着牙,死忍着不吭声。南民生打的青筋暴起,不知道打了多久,他打累了,南祁躺在地上,身子哆嗦着,控制不住的发抖。
来到这里好几天,南祁始终不肯叫爸叫妈叫奶,南民生打了他好几次,每次都往死里打。但是没用,他脾气倔,就是不开口。
没办法,那也得过活,张奶奶想,说不定让他在这多熟悉熟悉过一段时间他就忘了以前的事儿了,于是她带着他去村子玩,让他去上学——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得跟着他。
南祁逃跑了好几次,但都被抓了回来。山林大,他不熟悉路,每次还没跑多远,被村里其他人看到,就去告诉张奶奶,帮她把南祁抓回来。
每次回去他必受毒打,次数多了,他也不跑了。张奶奶从王银杏那里得了秘诀,就是让他发烧,多烧几次就烧糊涂了,以前的事儿保准能忘了。
从王银杏那回去,她故意给南祁泼冷水,让他半夜不盖被子睡觉。如她所愿,南祁发烧了,烧到了39度多,退烧后,南祁好像真的忘了一切,顺从的叫了她奶奶。
张奶奶留了个心眼,观察了他好几天,他规规矩矩的,老老实实的,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张奶奶彻底放心了,她觉得南祁真的成了她乖孙了。
南来刚有好转,趁着奶奶不注意她就偷跑了出去,她一路躲开人,站到南祁家院子外面。
她偷偷的往里看,堂屋门没关,张奶奶坐在门口挑豆子。南来着急的搓手,她想着办法叫南祁出来。
她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来,干脆就在门外等,等着张奶奶进屋去。
天冷的不行,南来的身子骨还很虚,但她还在坚持着等下去。
终于等到张奶奶端着豆子进屋,南来赶紧从地上捡了三颗石头往左边的窗户那扔。
扔完她在心里默默的数到10,再往院子里看时,南祁出来了。
她看到南祁带着青紫的眼角以及有些发肿的左脸时,她的泪唰的一下流了出来,南祁走到她的面前,她痛苦的抓着胸口的衣服,几乎不能呼吸:“南祁,你不该为我出头的,你不应该!”
“南来你别哭,我不疼,我真的不疼。”南祁努力的想要笑出来,他摸摸南来的头发,尽可能的想要抚平她的情绪。
南来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这比她自己挨打时还要难过。用她奶奶的话来说,她是一个死了都不会有人为她掉一滴泪的赔钱货,这样卑贱的她,怎么值得南祁为她挨打呢。
不该是这样的,她跟南祁做朋友不该是这样的。他是第一个对她抱有善意的人,她想要他好,而不是为了她挨打。
南来的眼泪怎么也擦不干,她该怎么办呢,是不是真的应该听她奶奶的,远离南祁,不再跟南祁做朋友。
可是,一想到这个念头,她的心就好痛。这是她第一个朋友啊,也是她唯一一个朋友,她舍不得,真的好舍不得。
“南祁,我们还是别做朋友了,因为我,你都受了两次伤了。”终于,南来还是说出了口,她说着哭着,断断续续的,哽咽了好几次才把话说完整。
“你在说什么呢?”南祁双手撑着她的肩膀,凝着她的眼,“南来,我挨打不是因为你,这不是你的错,你别这么想,就算没有你,我还是会因为别的事挨打。”
南来还是在哭,南祁从兜里掏出来了一个亮晶晶的铭牌放到南来的手里:“在我离开我爸妈身边后,我的所有与我曾经生活的城市有联系的东西都被抢走,唯独只剩下这一个,象征着我身份的东西。它在我的身边,让我没有迷失保持着清醒,让我记得我究竟是谁,这个东西它守护着我,是我的守护神。现在,我把它给你了,希望它能代替我守护着你。”
南祁顿了顿,接着说:“我们所承受的苦难并不是我们的错,错的是那些施加苦难在我们身上的人,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努力生长,我相信,未来有一天,我们肯定能摆脱苦难。”
“南来,我们一起加油吧,我说过,总有一天,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南祁的话带着不符合这个年龄的成熟,他宽慰着面前的女生,这个可怜的人。
南来终于停止了哭泣,她仰着脸看她,小声抽泣着,泪眼朦胧。
张奶奶找不到南祁,她在院子里喊他,南祁知道他如果不回去张奶奶就会出来,他就给南来告别了,说等过了这段时间他会去找她,南来点点头,南祁打开门回去了。
院子里传来张奶奶担心的声音:“你去哪了?你这伤还没好全,别乱跑了。”
南祁“嗯”了一声,又回到了屋子里。
南祁走后不久,风越来越大,天阴沉沉的,最后竟然还飘起了雪花。南来抬头看了看天,鹅毛大的雪花轻飘飘的落下来,落在她的头发上,落在她的眼睫毛上。
2009年的第一场雪,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来了。在雪花中,南来低头看了看南祁塞给她的铭牌,铭牌还是崭新的,上面刻着几个明晃晃的字:海成中学,七(1)班,徐祁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