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娘子,薛娘子...”
薛南玉睁开眼的时候,子衿公子的脸离她不过咫尺,清晰的她甚至能从他的眼中看见自己。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这句话突然就窜入了她的大脑。
老天爷对于眼前之人,起码在容貌方面是独一份的恩宠的,即便离得这么近,也瞧不出一点的瑕疵。
此时他正盯着她,双眼含笑,里面仿若盛满了夜空中的星光。
薛南玉有些晃神,一瞬间读懂了牡丹花下死的含义。
“薛娘子?”
看她眼神恍惚,子衿又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风小弟凑了过来,“薛娘子,你咋地就睡了,回去啦。”
子衿公子腼腆一笑,“该是我跳的舞不够有趣,让薛娘子看的无聊了。”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薛南玉便是再困也清醒了。
她连忙起身,子衿公子却是闪躲不及,被她撞了个额头。
子衿公子扶着头两眼泪花,风小弟骂她鲁莽,薛南玉低头道歉,子衿公子摇手说无事,一时之间尽是乱糟糟的,幸好她特意挑的角落补觉,这才没搅了主家的雅兴。
不过子衿公子上马车前她看了一眼,洁白如玉的额头,那点红彤彤的印子还挺明显的。
刚刚风小弟很不情愿的分了她一块银锞子,用这银锞子当做赔罪的,只怕子衿公子也看不上。
算了,还是留着明日一早去给某人买糖果子吧。
思绪一定,薛南玉也就不再多想,专心驾车。
经过南风馆门前大街的时候,馆里酒红灯绿的,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她朝后头问了一句,“子衿公子,我们从后门进?”
里头很快传来温温柔柔的应答,“好的。”
薛南玉于是又执起鞭子,让马车动了起来。
将子衿公子送到他住的那个小楼,琴棋书画四位公子也住在这儿,有两位的房间都是暗的,想来不是被人带出了馆子,就是去前头表演了。
画公子房里的灯火倒是挺亮堂的,时不时传来几句嬉闹声;书公子房里头也是烛火摇曳,有影子打在墙上,但是很安静,薛南玉仔细听,依稀能分辨出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薛娘子,今日多谢你了!”
子衿公子的温声细语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眼看着尽头就是他的房间,薛南玉将姿态放的很低。
“公子客气了,今日着实是我鲁莽了,该向您赔罪。”
子衿公子捂嘴一笑,“别听小风的,我没事。”
“你去忙吧。”
薛南玉再一拜,这才转身离去。
后头传来风小弟隐隐约约的声音,“主子,您也太善和了,什么没事,分明疼的眼花都出来了。”
“你这额头到现在都还红着呢,万一明日肿了,您可怎么见人?”
“行了行了,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薛南玉停在廊檐下,虽听不见了他们主仆二人的声音,心头上却像压了一块石头,始终有些不舒服。
她纠结了片刻,往后厨走去。
“张阿翁,你这可有冰块?”
南风馆后厨的管事张翁正在给一碟子水果摆盘,听到她的声音抬头。
“冰块?”他皱了皱眉,“你要这东西干甚?”
薛南玉愣了片刻,撒了谎言道,“哦,小井刚刚被碳火烫着了,让我来问您老要块冰块敷一下的。”
张翁本来还笑意盈盈的脸立马就拉了下来,“她呀,个大老娘们皮糙肉厚的,烫就烫了呗,矫情。”
薛南玉也没应声,只是一脸无奈的看着他。
人倒底都是看外表的,即便是年逾半百的张翁也一样,看她这小表情委屈的,立马就举了白旗。
“好啦好啦,给你给你。”
他让小徒弟下了冰窖,不一会儿就捧了一大块冰上来。
“要死,捧这么些上来,不知道这东西金贵呀。”
张翁边斥责小徒弟,边肉疼的递过来给她。
薛南玉一脸笑意,“张阿翁,用不着这些,只要一小块就行了。”
张翁立马又变了笑脸,边凿冰边跟她拉家常,“我说薛娘子你呀,就太善良了,她自己不来,就看着你好说话,欺负你呢。”
“下次莫要让我再遇上她,横竖我得说几句的,我可不怕她。”
“别别别。”薛南玉连忙推拒他自以为的好意,这事怎么能说破呢。
“张阿翁,我倒底是与她一块儿做工的,能帮就帮了,都是混口饭吃的,谁能保证永远没个难处。”
这句话倒是说到了张翁的心坎儿里,他笑着道,“行行行,那我就不管了。”
“你以后也莫要这么心实,太好说话,别人就不把你当回事了。”
薛南玉又是点头,又是道谢,接过他切割下来的拳头大小的冰块离开。
见到她返回,风小弟反正是不给好脸。
子衿公子披着件长衣出来,发髻微散,想来是要准备沐浴休息的,有些惊讶的看着她,“薛娘子?”
薛南玉将用帕子包好的冰块拿出来,指了指他的额头。
“用这冰块隔着帕子敷一敷,明儿就瞧不出痕迹了。”
风小弟一脸的鄙夷,“这是什么道理,将人撞伤了,不去找大夫,就这么一块冰块儿想打发了。”
“住嘴。”子衿公子呵斥了他,过来将那冰块接了过去。
“嘶。”甫一接手,便被冰的一个轻颤。
薛南玉又给眼疾手快的抢了回来。
迎上子衿公子诧异的眼神,她这才惊觉自己刚刚举止上的唐突。
她尬笑着上前,“这冰块寒气太足,还是我来替你敷吧。”
反正都已经唐突了,不如就唐突到底。
她指着里头木凳,“公子坐这儿便可,要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好了。”
子衿公子微笑颔首,微落她一步,回首却是剜了风小弟一眼,阻止了他即将出口的不逊。
当然,这些薛南玉都是不知道的,她就是在纠结,自己皮糙肉厚的,冰块的寒气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子衿公子不一样,皮肤娇嫩,连手都沾不得,更何况是额头。
可自己就这块手帕,还是之前馆子里不知道谁送的。
她又觉着有些尴尬了,“那个,子衿公子可能再给我一块手帕?”
看他投来更为诧异的目光,薛南玉又连忙改口,“没有帕子,布巾也行。”
“不,您别误会,只是这冰块太凉,怕您受不住。”
“总之,再包裹一层,就没那么冰人。”
这话说到最后,她只觉脑子都跟不上嘴了,尽是些胡言乱语。
在她深深的懊恼中,子衿公子从袖中抽出一块帕子给她,笑意嫣然,“劳烦薛娘子了。”
总共不过六个字,却如一池清泉,缓缓的流进了她的心间,浇灭了她所有的忐忑。
她将那帕子接过来,又往冰块上包了一圈。
“子衿公子,若是不舒服,就告诉我。”
她将包好的冰块轻轻的按压在他额角还有些微红的地方,轻轻按摩打转。
额头微凉,力道却是恰好。
子衿嘴角微微翘起。
“薛娘子,以后你就喊我子衿吧,都是在馆中讨生活的,实在当不得您一声公子。”
薛南玉动作微顿,然后又轻轻按压起来。
“我不过一龟娘,哪里是能跟公子相比的。”
子衿头微微一侧,躲开她的冰块,眼中盛满了不赞同。
“龟娘,倌哥儿,又有什么不同,不都是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为之。”
薛南玉似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厌世,再想要细看下去,却看见他笑意浅浅。
“这样,你要当我是朋友,你以后就叫我子衿,我也喊你南玉可好?”
这简直就是条送命题。
喊吧,子衿公子在馆里是何等人物,便连鸨公齐叔都谦让三分的人物,她何德何能,能跟他当朋友。
可不喊吧,人话都说到这儿了,再推三堵四,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她笑得脸都僵了,偏子衿公子就是执拗,只等她开口。
“好吧,子衿,我们是朋友了。”她无奈妥协。
子衿这才满意一笑,指着额头道,“继续吧,南玉,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