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薛南玉掀开纱帘的时候,人还是闭着眼睛的,但呼吸声终究是不同的。
她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声音不高不低,“醒了?”
她看他长睫动了几下,但仍旧没睁开眼,索性将药碗往他面前凑了凑。
“醒了就起来喝药,待会儿冷了就更不好喝了。”
话音刚落,那人就睁开了眼,愤怒且防备的看着她。
“这里是哪里,你是谁?”
嗓音还有些沙哑,但不难听。
薛南玉回应他,“我是救你的人。”
“至于这里,当然是我家。”
药碗端的有些久了,薛南玉用脚将不远处的方凳给勾了过来。
“药放在这儿,你自己喝。”
见她要走,他反而急了。
“你就不好奇我是谁,怎么受伤的?”
薛南玉转身看他,十分给面,“你是谁,怎么受伤的?”
她觉得她已经够配合的了,这人却不知为何就突然生了气,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极了她以前在荒原上遇见的那只红狐狸,可爱又拧巴。
她蓦地软了语气,“可要我通知你的家人过来?”
这话一出口,小狐狸就如同被人踩了痛脚,不但红了眼怒瞪着她,小虎牙也似在嘴里磨了磨,就看要从哪儿下嘴,能一口咬死她。
薛南玉唇角掀了掀,咽了咽口水,然后往后退了小小的一步。
“我没有家人!”小狐狸红着眼眶,说这话的表情十足的委屈。
薛南玉心头又一软,虽有些不可置信,但看他这样,也不像作假。
沉默了片刻,她嘴角微弯,将那药碗又端了起来,“先喝药吧,大夫说你有内伤,需要静养。”
小狐狸继续用着可怜巴巴的眼神盯着她。
这次薛南玉倒是挺机灵,“你等等。”
她又将药碗放回凳上,然后小心翼翼的将他扶起,让他靠在自己怀中。
“喝吧。”
她将碗举到他的嘴边。
小狐狸微微侧开脸,耳根有些红。
薛南玉没多余的手,只好将额头与他抵了抵。
“你干什么?”
小狐狸一把将她推开,眼中怒火滔天,大有要一刀捅死她的感觉。
幸好薛南玉的手稳,碗里的药也只是晃了晃,并没有溢出来。
她撇头看小狐狸,眼神也冷了下来,“你知这药如何金贵,就是不想吃,也不是这样浪费的。”
“何况,我看你耳朵红,刚才也只是看你有没有发热,若是唐突了,我以后不这样就是。”
小狐狸抬眼盯着她,眼神泪花闪烁。
半天,才哼唧唧道,“我喝。”
他抬起双手,将药碗接了过去。
又是纠结了半天,终是一碗药咕噜噜的下了肚。
薛南玉瞧见他整张脸都纠结在一起了,笑容又重新回到嘴角,“今日没想到,明日给你带糖果子回来。”
小狐狸哼了一声,然后说道,“我要高家糖果铺的。”
薛南玉还是反应了片刻,才理会过来,这是要她去指定的糖果铺子买糖果子。
嘿,不但不客气,嘴还挺刁的。
不过几个糖果子而已,她也不乐意在这上面斤斤计较,遂点头答应道,“好。”
小狐狸心满意足的笑了。
然而等薛南玉端了饭菜进来,脸色又变得难看。
“我不吃。”
鸡腿没动过,饭就刚刚做样子扒拉了两口,专门翻的下面没动过的。
可看小狐狸这样,分明是一脸嫌弃。
薛南玉心里骂了他两句矫情,但此时响午已过,风小弟也明说了,让她今日比寻常早一个时辰去。
这会儿给他熬粥,属实是来不及了。
她问道,“那你有什么想吃的?”
这会儿也只能去买点现成的了。
“小米粥加黄瓜酱菜,要卿本堂的,还要他家的白玉桂花糕。”
真是个少爷。
薛南玉连看都未看他一眼,也不理会他在背后的喊叫,只留了两个字,“等着。”
好在卿本堂离永安巷就一条街,薛南玉脚程快,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店里。
小米粥本只有早市才卖,幸好今儿少东家要吃,掌柜的特意给留了,去请示过后,匀了一半给她。
一份小分量的小米粥,加上数得过来的几块酱黄瓜,还有一份包好的白玉桂花糕,花了将近二两银子。
薛南玉付出去的时候,只觉得,心疼,肉疼,哪儿都疼。
往回走的一路上她都在宽慰自己,没事,没事,往后两倍三倍的问他要回来就是。
回去时小狐狸正假寐着,她一开门,人就往她这边看来,然后看到她手上拎着的纸袋子上面有卿本堂的标记,这才波光潋滟的笑了。
薛南玉又扶着他起身喝粥,小鸡啄米似得,在她看来不过两口的量,非用了小半天的功夫。
关键是,就这么一小份,他还剩了一半。
薛南玉实在舍不得浪费,一口就给咕噜了下去。
拿回来还温热的粥,此时沁凉透心。
喝完了才看到小狐狸目瞪口呆的模样。
薛南玉愣了愣,尴尬也只是一瞬间,随后很自然的将所有的东西挪走,又轻轻将他放平躺下。
“嗯。”她有些纠结,“你可有信得过的人,我帮你叫过来。”
就是因为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此,还受了这么重的内伤,所以她才诸多顾虑。
眼着这人又拉下了脸,她连忙改口,“我这会就要去上工了,没人照顾你,你自己可能行?”
“能。”这次小狐狸回答的相当快。
薛南玉虽有质疑,但也只能如此。
她将碗收拾妥当,又将桂花糕放在他的床头,想了想,又倒了一杯茶送过来。
“那,我先去上工了,明天早上回来,再给你带糖果子。”
刚刚她身上那点儿银钱还是昨日去阮府时,阮大娘子赏的,都还没来得及存进布袋子呢,就给她买粥和糕点了。
她神色复杂的看了看藏银钱的地方,想想算了,大不了明日再问人借点儿。
几个糖果子,估计也花不了什么银钱。
她正欲开门出去,后头突然传来小狐狸的声音,“喂,我叫姜无厌。”
薛南玉脚步顿了顿,转头看向他,“姜无厌你好,我叫薛南玉。”
“我知道。”姜无厌回过之后,看她正定定的看着他,方才理会过来。
这人,还真是一点亏也不愿意吃。
她再次介绍名字的用意,就是想明晃晃的告诉他,她不叫喂。
他挤起一点笑意道,“谢谢你,薛娘子。”
薛南玉带着很满意的笑关上了门。
外头炉火还旺,薛南玉想了想,将药渣子倒在梨花树下,又重新装了水,放在炉子上嘟嘟。
然后两口将早已冷硬了的米饭扒拉完,再洗好了齐媪家的碗,放在门口石墩上。
回了院子转了几圈,过后才仔细锁好了门,出去上工去了。
她不过才走须臾,小院儿里就出现一个身影,轻轻的敲击了几声木门。
里头传来姜无厌的声音,“进来。”
黑衣人应声推门,未走两步便跪了下去。
床上刚才还病恹恹的某人此时早已端坐在床边,“人走了?”
那黑衣人低着头应答,“是,已经离开了。”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主子,这是解药。”
姜无厌却迟迟未接。
那黑衣人抬头,眼中尽显担忧,“主子,这毒虽非十分狠毒霸道,但长久服用,对身体也无益处,还是尽早解决了。”
“住口。”姜无厌眼神如同冰锥,几分凶狠,“我的事何时轮到你来过问。”
那黑衣人火速低下头去,再不敢多言。
许久过后,姜无厌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放这儿吧。”
那黑衣人看他指着旁边的凳子,起身小心谨慎的将药瓶放上去。
她低着声嘱咐,“王大夫说,每日吃一粒,连服三日后便恢复如常了。”
姜无厌点了点头,“知道了。”
“你回去吧。”他抬头看她,“帮我盯着点薛南玉,她做了什么,与人说了什么,一一回报于我。”
黑衣人看向他,眼中余留震惊。
“主子真要...”
然这质疑在他狠厉的眼神中,直接消音。
姜无厌很满意。
他摸着手边软和和的棉花被子,神情软了几分而不自知。
“好不容易才找了这么个有趣的东西,怎么也得好好玩几天再离开。”
他看向黑衣人,眼神已恢复清冷,“行了,你莫要再杵这儿了。”
“以后换青林来给我回报,小心盯着些,莫被她发现了。”
“是。”黑衣人再看他一眼,扭身退下。
姜无厌不是没看见她眼中的不舍,只是,呵,一个贱奴而已,也配肖想他。
他起身将被子一掀而起,这毒虽让他的脉搏摸起来十分虚弱,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行动。
那人走之前,分明盯了几次床榻中间,他可不会自作多情,认为她对自己有意。
那就是床榻中间藏了什么。
他上手慢慢抚摸,手下绵软,摸不出有什么来。
最后他索性将整张床铺都掀开,扔到一旁。
果然,床板中间有一个小暗格,藏的十分仔细。
姜无厌拔了头上银簪,小心翼翼的将木板拨开。
里头果然放着一个粗布袋子。
姜无厌用手指头戳了戳,硬的。
他嘴角掀了掀,藏的这么好,他倒看看她藏了多少银疙瘩。
将粗布袋子给拖了出来,手上掂了掂,是有些分量。
全都倒出来,连同铜钱一起算了,也不过才三十二两四十文。
啧,还不够他买一套好的头面呢。
不过青林之前调查过她,来南风馆之前,她就是个丰城码头的苦力,来南风馆也不过才三个月,能存下这么多银子,属实不易了。
看来在他的南风馆里捞的还真不少。
也是,长了张不显年纪的娃娃脸蛋,又左右逢源的,不但他馆子里的小倌儿对她另眼相待,便是那几个财大气粗的老女人也想着染指她,这银子,的确好拿。
他将银袋子重新放置进去,却发现下面好似还有其他东西。
将银袋子又重新提了上来,再伸手往下压了压,果然,下面还有一层暗格。
他倒要看看,什么东西这么宝贵,竟比银钱藏得还深。
看清下面的东西,姜无厌嘴角的笑意瞬间消失。
那是一个针线工整的香囊。
一个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却依然完整,连丝线头都没被勾出来的香囊。
看的出来,拥有它的人,对它十分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