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律回刚想反唇相讥,玉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后,他另一只手还拽着暧暧,对楚律回摇了摇头。
楚律回不知怎的,竟然莫名平静下来,他原本也不是生气,在这一刻感到无比浓重的失望和疲惫。早在开口前,他就知道这件事不是什么好成功的。可还是忍不住想试探一下,想着万一呢?
只不过换来的是更大的失望罢了。
“老爷,我听您说过律回少爷小时候,那可真是个孝顺的孩子。您记得吗,他三岁那年,别人如何哄劝都拿不走的娃娃,就是您送给他的。少爷给我挑房间的时候,和我说过那玩具至今仍然珍藏在他屋子里呢。”玉卿的话语听上去如炙热之时山间流过的一抹清泉,缓缓?入心脾的凉爽,叫人忍不住去听。“少爷,您不在家的时候,老爷一直惦念着您什么时候回来。您上次回来的日子是五月三十,老爷都记着呢。”
楚柘川到底有没有记得,都不重要。
因为玉卿接下来这句话,才是关键:“原本和和睦睦的一家人,怎么就吵得这般激烈呢?有的时候或许是少爷在外面听了什么不该听的,或是不知趣的下人在老爷面前嚼了舌根,都未可知呢。”
楚柘川和景琳是有过一段蜜里调油的时光,只可惜世事变迁,两个人最终决裂。
景琳生下暧暧难产,撑了几天后便就此离世。
之后几年里,楚柘川没了管束,开始愈发变本加厉的留恋花丛。而何妙薇能在两人还没完全决裂时候稳稳当当嫁入楚家又不令楚柘川生厌,可见是如何的聪慧。
可以说楚律回的小时候是过过一段父母琴瑟鸣和的好时光 ,那个时候楚柘川爱屋及乌,连带着对这个孩子都是宠爱,免不了有很多温馨时刻。
现如今禁玉卿提起,他人又渐老,难免心中百感交集。
而楚律回毕竟没办法全然恨毒了父亲,却也并不反驳,呆呆地立在那里。
何妙薇冷冷一笑,却也并不辩驳,她深知自己现在落井下石一定会让楚柘川生疑,于是一转口风,跟着劝:“老爷,大夫人说得对极了,肯定是有见不得楚家好的人在外面嚼舌根,逼着你们父子反目好坐享渔翁之利呢。老爷您可千万不要上当,白白便宜那小人去。”
楚柘川原本疑心是这位姨太太,可这一番话又将他先前的念头打散。
玉卿见气氛已经烘托到差不多,给何妙薇递过去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后,一面拉着暧暧,一面借着身体遮挡悄悄扯了扯楚律回的袖子,轻声道:“跟我走。”
他刚说完,微微一怔。而后轻轻将手覆在楚律回紧紧攥成拳头的手上,安抚性的握着。
玉卿先望向鹿衔,而后眼睛一撇低着头的楚清燕,松开了手率先牵着暧暧走出门去。
楚律回踌躇了片刻,看了一眼背对着他的楚柘川,还是跟了出去。
鹿衔走到楚清燕身边,轻声道:“二少爷,我们家夫人叫您跟着一起走罢,且让老爷自己单独静一静。”
楚清燕起身,先朝何妙薇一礼,随后对着楚柘川道:“那儿子就先下去了,还请父亲注重身体。”
楚柘川没有应他,他也不难过,随着鹿衔一起跟上玉卿的脚步。
许久后,何妙薇才听见楚柘川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何妙薇的大脑飞速转动,小心翼翼问道:“谁?”
楚柘川回过神看着何妙薇,脸上看不出喜怒,却莫名叫人心里害怕:“玉卿。”
何妙薇心里一突,装着不明白的样子问:“老爷的意思是?”
“他跳出来劝诫我和老大。”楚柘川动了动唇角,“暧暧最近好像也很黏他,我听你说,老二也经常给他送一些点心?”
何妙薇暗骂一声这老东西果然没个心肝,人家好心跳出来劝他别太过分,反而在这里疑心人家要从他那里夺走孩子的爱,搞得像他那些孩子有多喜欢他似的。她心里恶心,面上却是习惯了的温顺谄媚:“老爷这话说的我都糊涂了。”
“哼,你一身聪明都用来想着如何排挤新人,哪里想的明白这事。”楚柘川找到了自认为的智商高的优越感,反而心情愉悦一些。
“那还是因为我生怕老爷有了新人就不管我这个旧人了嘛。”何妙薇赶紧打蛇上棍,娇滴滴地撒娇。
楚律回跟在玉卿后面回房,玉卿拿了糕点来给暧暧垫肚子,又让鹿衔吩咐小厨房的人炖点粥,做个清爽的小菜送过来。
玉卿顺手拿了绕在腕间玉镯的手帕来擦去暧暧嘴边的残屑:“粥可以喝吗?要不要再吃点其他的?”
“粥可以的,谢谢哥哥。”日子久了,暧暧逐渐敢在玉卿身前说出自己的感受来。她只是私底下管他叫哥哥。
玉卿把一笑,刚要顺手把帕子递给鹿衔,却被小姑娘抢先一步从手里接过去,他虽诧异,但也并没有多问,干脆顺手舍了去,缓缓站起身后道:“既然如此,两位少爷也留下来吃一点好了,吃过晚饭再回去也不迟,不然晚上容易饿肚子。”
楚清燕倒是毫不客气的围着圆桌坐下,道:“那就麻烦您了。”
“你就算帮我,我也不会感激你的。”
与之相对的,是楚律回僵硬的声线。
玉卿倒也不把这孩子的三俩句话语放在心里,他看了一眼门外,淡淡道:“我也没想着要你感激,你愿意怎么想是你的事情,我乐意怎么做是我自己的事情,绝不要你一点多余的谢意。”
“哥。”楚清燕央求地喊,“他也是好心,我们也好久没在一起吃一顿安生的饭了,就一起吃一点吧。刚才在桌上,我看你都没吃几口,别饿着自己。”
楚律回厉声道:“你忘了咱妈的死了吗?”
“哥!”
玉卿长出一口气,食指骨节重重一敲桌子,原本还有几分火气的场面被这一敲乱了节奏,两个人纷纷看向他。
玉卿一抬眼,眼中那股子惫懒倦怠的神色消失的无影无踪:“我说,楚律回,你真要这么一直吵下去?”
那一字一顿的姓名都好像随着音节一字字敲在心上,楚律回低低喝道:“你懂什么?”
玉卿听见这话,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笑意。这笑意和之前他见到的一点都不一样,那点笑意一点点在脸上扩散开来,就像夜里绽放的昙花,昏黄的灯光在夜色里为那张如瓷般的面庞染上暖色的光,愈发显得那张面容丰神俊秀,万分风流悉数寄于眼角眉梢。
“大少爷,孩子还在这里。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不如我们去另一边分说?”
楚律回被那笑容惑了心神,当下一梗脖子道:“出去说就出去说,谁怕你!”
等到两人出了门,一直努力把自己当透明人的暧暧看着二哥,开口道:“二哥,我们要去帮大哥吗?”
楚清燕虽然不知道玉卿打算用什么方法整治楚律回,但似乎明悟了些什么。
他于是拉着暧暧往里去了去,对她说:“暧暧,你把耳朵捂上,哥哥叫你放开的时候再放开,好吗?”
暧暧点点头,用双手将耳朵紧紧按住。
玉卿的房间旁边的房间本是一处书房,后来就是给鹿衔的住处,按道理鹿衔本不该住在这里,但是玉卿力排众议,下了好一番功夫才让楚柘川松口叫鹿衔住过来。
因此这房间后来也好好收拾了一番,但是鹿衔却说她行事与普通丫鬟不同,必然遭受他人非议排挤,更不方便探听消息,便没有住进来。而且她知道少爷的性格,不如照旧改回书房,只不过置一张小榻,偶尔过来一住。
两人刚到走廊,前脚玉卿关上房门,后脚楚律回还在那趾高气昂地说:“好了,说吧。”
就眼见玉卿打开小书房的门,猛起一脚将楚律回踹进去,楚律回措不及防被他得手,迎面一个仰倒栽进书房里去,发出好大一声响。
不过好在楚律回找的这间屋子是真的清静,故而就算楚律回扯着嗓子喊,一时半刻都不一定能喊过来人。
“你干什?!”
楚律回还没来得及生气,就被玉卿快准狠的不知道从哪里拿了块布塞进楚律回大张的嘴里。旋即他就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被卷入了暴风的中心,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站了起来,再一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躺下了,更是不明白自己身上怎么就挨了两脚三拳,等到整个人狼狈的像是逃难的难民的时候,终于摇摇晃晃地趴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玉卿:“你——你——!”
话都没说完,趴在地上快要把昨天吃的饭都要呕出来了。
玉卿双手抱臂,居高临下的看着呕吐的楚律回,有些嫌弃的丢给他一只抹布。
“你这是作弊!有本事我们——”
“可以啊,来啊。”玉卿站定,朝他勾勾手,“我就站在这里,你来。”
“二哥,我们真的不用去帮帮大哥吗?万一他被玉卿哥哥打死了怎么办?”暧暧叹了口气,隔着手都能感觉到地板的震动,小大人似的感慨。
“没事,他有数。”楚清燕把自己的手捂住暧暧的耳朵,“别偷懒,小孩子不要听这种暴力的场面。”
好半晌,楚清燕看见桌上茶杯水波荡漾,隐隐从隔壁传来一声好大的:“服了,我服了!别打了!”才将手从暧暧的耳朵上移下来:“好了,估计等会就能吃上饭了。”
暧暧眉眼弯弯:“真的吗?太好了!我要吃两碗!”
鹿衔端着菜进来的时候,正瞧见楚律回一改往日性子,正襟危坐在桌上,全身上下一切完好,就是外袍上有些灰尘皱巴巴的。
她的目光在坦然的玉卿身上停留一阵儿,喜气洋洋的进来把菜一一摆上。
“鹿衔,你等会把大少爷的外袍拿下去叫人打一打灰熨一熨再给大少爷送回来,总不能叫他这样就回去了。”玉卿抚了抚有些褶皱的袖口,轻描淡写说道。
“好嘞,我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