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季的学校充满了离别和欢笑,有人留学有人备考,有人意欲前往远处领略大好河山有人要报效一腔热血赋予家国。
不管关上门有多乱,家里的情况有多复杂。人都是要面子的,既然要面子,就得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场合装出阖家欢乐的表象来,这样至少面子上能过的去,不至于被人逮着错处戳脊梁骨。
至于关上门来的事情,谁管你呢。
于是这一天,异常的和谐。
学校里的家长来来回回,都穿着体面的衣裳,笑容满面地和孩子的同学家中长辈打的招呼,绕来绕去无非就是:“久仰久仰!”
“幸会幸会!”
“您家孩子毕业后打算去哪啊?”
“嗐,不中用的东西打算去考国立大学。”
“哎呀,那一定是成绩非常好啊!不像我们家,想想还是送他留学去,长点见识嘛也是好的。”
“哎呦,留学好啊,这回来之后金光加身,大有前途啊!”
回去之后一个说人家假洋鬼子不爱国,崇洋媚外的狗东西;一个笑人家财力不够,不舍得叫孩子出国长见识。
楚家来的人自然是楚柘川,不管怎么样,他不来别人一定会在背后嚼舌根。而何妙薇也跟着楚柘川一起来了。
云羽贞好不容易摆脱三舅舅四爷爷,赶忙去找自己的小伙伴,迎面撞见楚柘川,礼貌地问了声好。
楚柘川在外人面前往往是一改他在家中的习气的,他今天穿着一席中山装,剪裁得当,再合适他不过,很能显示出他饱读诗书的儒雅气质来,根本不像家中那个一不顺心就给楚清燕巴掌的人。
何妙薇挽着楚柘川的手,言笑晏晏地对着云羽贞点头,一身锦缎旗袍是最新款式,很是文雅。
两个人挨在一起走远了些,才道:“怎么你姨娘也来了?他不是最和你不对付吗?”
“谁知道。”楚律回也纳罕。“我爸他要面子,所以不会不来落人口实。但何妙薇我却不知道她打得什么算盘。”
“却也不会生事。”云羽贞安慰完后,又贼兮兮地凑过头去问:“你晚上的宴会,准备请谁一起跳舞?”
楚律回突然有所感悟,道:“我看不是我想请谁跳舞,而是你想请谁跳舞吧?”
“他想请我们班的文清淮文大小姐跳舞!”云珠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促狭地对着自家哥哥笑。“他不敢去邀请,还是托我问的呢!”
“那文大小姐答应他没有?”
“当然答应啦。”云珠得意的晃晃头。“我出马,那还不是马到成功信手拈来!”
“噢~”楚律回看着好朋友红着脸,拉长了音调。
云贞羽羞愤之下给他一肘击,云珠才不紧不慢地过来圆场:“那既然我哥有了舞伴,我呢自然是请我大哥哥过来当挡箭牌——那你呢?你准备请谁当你的舞伴?”
楚律回原本已经打定主意不去,但是被问话的时候却无法遏制的眼前闪过一个人的面孔。
这个念头很快被他压下去,他双手枕在脑后率先向前走去,无所谓道:“没有,不打算邀请。反正少我一个不跳舞的又不会怎样。”
云贞羽和云珠对视一眼,纷纷露出一个他有猫腻的眼神后一起追上去:“那叫云珠当你的舞伴好啦!”
“才不要!”
“喂!你嫌弃的姿态要不要这么明显!我当你的舞伴怎么了!那叫我哥当你的舞伴!”
“我可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才约上的人家!我才不要!”
“哇你哪里有约?明明是我约的好吧!你找我的时候可没见没勇气,理直气壮的很呢!”
一行人说说笑笑闹闹的走远了,这一段愉快的时光,是楚律回不太愉快高中时期为数不多的慰藉。
与此相对的楚府,楚柘川和何妙薇都不在,自然有一种轻松的氛围弥漫。
鹿衔仰着头看着自家少爷老神在在地翻书,还是想劝一劝他:“反正何妙薇楚柘川都不在家,你就出门走走,哪怕到附近逛一圈再回来都是好的。”
玉卿摆摆手:“那还不如叫他们晚饭再多做点糕点,我晚上多吃两口。”
鹿衔气笑了:“这有什么关联吗?”
“就当我已经出过门了,补充一下我消耗的能量啊。”
鹿衔被说的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道:“合着您不仅不出门,还要吃额外的糕点?您自从来到楚府多长时间没放开身子练武了?这玩意一日不练就手生,您再歇个几天就得全忘记了!”
“楚府人多嘛,还都不是自己人,人多口杂的很麻烦的。”玉卿随手又捻了一块糕点。
鹿衔深出一口气:“您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在哪儿看书不好偏要上树,赶紧下来!我脖子都酸了。”
玉卿把空的高脚陶瓷白玉盘往旁边挪了挪,确保它处在一个安全的位置,淡然地翻了一面书,和鹿衔打着商量:“等我把这一面看完好不好?”
“下来看!”
鹿衔一声怒吼,惊飞隔壁多少飞鸟。
其中一只羽毛边缘泛白的鸟雀停留在一株高大的绿植上,心有余悸的轻轻鸣叫着。从树叶的罅隙间,可以看见街边一座面包店,里面靠窗的位置面对面坐着两位年轻的女性。
一位刚刚落座的身穿古董白织金蝴蝶倒大袖旗袍,削肩细腰,素手纤纤,俏生生的瓜子脸腮凝新荔,一双杏眼盈盈。
另一位一直在的,身穿西装戴墨镜的就是楚律回的小姨,景嵘。
“我说你,你去参加侄子的毕业礼直接去就好了,在这里等什么呢?”对面的人点了一杯咖啡,颇为不解。
“他们肯定会去,我再去到时候闹得不好看。楚柘川新娶的那女人可不是什么好惹的,我可不想颠颠过去给那两口子挤兑的不是人。”
“那你还在这坐着观察什么,回家躺着不是轻松多了?”
“那我不是怕他俩不来我那大外甥家里没人来丢面吗?”景嵘摘掉墨镜,看着对面好友。“不是你火气怎么这么旺?又和你那谁吵架了。”
贡瑞叶一呆,突然泄了气般道:“还能有什么,不就那点事?”
服务员给她端上咖啡,她猛地喝了一大口,片刻后重振精神,道:“你这么关心那个大外甥,反正他那个父亲继母对他也不好,为什么不干脆过继给你?”
“那我问你,都是我姐姐的孩子,我要了大的,小的要不要呢?”
“那当然也要啊!”
“那这三位要是同时开家长会,我去哪个?”
“你去一个你老公去一个......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景嵘摆摆手:“那大的要出国留学,老二你给不给他去?”
“当然去啊!”
景嵘一摊手:“三个人都要去留学,三倍的费用,你还不如直接抄我的家呢。”
贡瑞叶鄙视地看她一眼:“都是借口,以你的家底,供不起这三个孩子?别说三个,再来三个你都养的起!”
“养的起是养的起,关键孩子又不是只要养的起就行的,关键是要养的好,不然到时候心理不健康出去伤害自己报复社会算谁的?那不纯纯造孽嘛?”
贡瑞叶面目严峻,一伸手:“请出题。”
景嵘闲闲地在桌子上画着,随口道:“老二喜欢上了个人品不好的小家伙,你一眼就看出老二喜欢的人不是好东西,你给不给他娶?”
“当然不给啊!”
景嵘一合掌:“砰,你们俩一拍两三,他离家出走,许多年后你看见街角孤零零的他在要饭。恭喜你,达成再见已是陌路人的成就。”
“怎么会?!我要重新来!”
“你又不是人家亲生母亲,哪有那么多耐心够你们俩无底线的消耗折腾?要我说这都算好的了,人家小孩就是负气出走,没对你怎样的呢。”
“那坏的呢?”
景嵘想了想:“坏的就是你们吵架时他会脱口而出:你又不是我妈拼什么管我!那么,照顾了这小孩十多年的你听到这样一句话,做何感想?”
贡瑞叶沉默了。
这位同理心非常的强的已婚人士的眼睛开始像被打开的水龙头一样疯狂流着水,最后变成号啕大哭。
景嵘淡定的从桌子上拿了纸巾递过去,等道贡瑞叶哭声渐息,景嵘方才说:“好了,可以说说你为什么哭了。”
“你都不安慰我!”贡瑞叶控诉。
“你每次和他吵完架都爱哭,哭完人家一哄你你就当没有这事一样。从你们谈恋爱到结婚这套流程我早就熟悉了,要不是看在你我的情分上我早就一巴掌把你扇到喜马拉雅山上喂老鹰去了,连带着你老公一起剁吧剁吧剁碎了埋在你身边,让你们俩到死都缠缠绵绵做一对。你现在能安安稳稳的坐在这里对我哭,就是我爱你爱的深沉的最大表现。”
景嵘一口气说完,喝了一口牛奶,这才真心实意的带着几分感叹的意味说:“还是张爱玲说的好啊,‘一个天才般的女人,突然结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