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位于大西洋东岸,三月中旬还依然阴冷潮湿,空气弥漫着散不去的水雾,这里和和充满阳光的加州一点也不一样。
这是顾宜之下飞机的时候,对这座城市的第一评价。
她拖着一个二十寸的行李箱,准备伸手拦截一辆出租车,然后一个蹦蹦跳跳的身影从她面前跑过。
她停下脚步,发现对方是一个长着亚洲面孔的小女孩。
女孩看样子只有十七八岁,穿着一件印有卡通图案的毛衫,外面套着一件薄薄地羽绒服,敞着拉链,看起来年轻又有活力。
她奋力舞动手臂,朝着一个同样长着东方面孔的年长女士笑得灿烂,然后顾宜之听见她用中文对着对方大声地说:“怎么我姐又没有时间来接我?”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撒娇。
女士笑着接过她手中的行李,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小声的向她说着什么,但距离太远顾宜之听不清。
顾宜之拢了拢围巾,拎着包和行李箱,不由得心情也跟着莫名变得好起来了。
一阵风吹起,将她的衣角掀开,她重新踏上路途,准备去往下一个目的地。
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十几分钟之后,她会在停车场与刚才的女孩再一次相逢,还连带着另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人。
顾宜之正埋头将行李箱装进出租车的后备箱里,还没转头,就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了少女清朗的声音,似有些气鼓鼓:“您又在骗我了,我姐根本就没来。”
她转过头去,果真是刚才那个女孩,于是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看来那位女士还没有将这位小朋友彻底哄好。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汽笛声,紧接着顾宜之就听见女士对女孩说:“我真的没有骗你,喏,你姐这不是来了吗。”
她余光瞥见女孩蹦蹦跳跳朝着车的方向跑动,顾宜之摇摇头,在心里感叹真是少女心性,生机勃勃又充满朝气。
她伸手拉开车门,在身子已经探进去了一半的时候,突然又听见身后传来了另一个声音:“跑慢点儿,小心车!”接着是一阵开关车门的声音。
顾宜之被这个声音生生地定在了原地,忘记了接下来的动作。
然后她缓缓回过头,看到了那个曾在她生命中短暂停留过的女人,那个在曾经某一时间段内占据了她所有心事的女人,正在不远处,带着她一如既往的澄澈,对一个小女孩笑得灿烂。
程怀亦耐心地听小女孩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然后抬起手来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这回总该是没骗你吧?”
女孩像是被取悦到了,调皮地咧咧嘴,伸手抱住了她,“算你这次表现好!”
年长的女人在一旁笑得慈祥,揶揄着说:“哟,就那么喜欢姐姐啊。”
程怀亦失笑,拍了拍小女孩的背,然后低头将地上的行李箱装进车里,带着宠溺对她说:“小鬼,你说我哪次表现不好了?”
女孩一边上车,一遍掰着指头,用带着撒娇的语气控诉她,“上次你没有接我,还有上上次你跟我说好了,结果也没来……”
顾宜之觉得她好像一点也没变,笑容耀眼的似乎将这伦敦见鬼的天气都照亮了。
程怀亦启动车子,隔着车窗玻璃,突然望见了前方不远处一个令她无比熟悉的身影,正朝着她的位置,直直看过来。
顾宜之带着笑,站在原地,看着程怀亦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她无端地又想起她们分别的那个夏天,程怀亦也是这样拿着她在草莓熊玩偶那里领的粉色气球,朝她亦步亦趋地走过来,只不过她们最后说了再见。
程怀亦站在顾宜之面前,眼里含着明显的诧异,缓缓开口:“好久不见。”
顾宜之眉眼弯弯地,朝她点点头说:“怎么不是好久不见了呢,毕竟都四年了,但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招人喜欢。”
身后的小女孩好奇地从车里跑下来,对着顾宜之的甜甜的笑,“姐姐,你好漂亮!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这年冬天,程怀亦在伦敦又遇见了顾宜之。
对于顾宜之,她自觉亏欠很多,曾经除了感情,她什么都可以给她。
当年还在加州的时候,她的舍友曾好奇地问过她,对于顾宜之算不算一见钟情。
她当时只是笑着反问,“那你相不相信一见钟情?”
其实她是相信的,只是她知道那个人不是顾宜之而已。
所以说最开始就是她对不起顾宜之,这一生她最对不起的也只有顾宜之,来伦敦的这么多年里,她从未想过再去加州,也从未想过会再次出现在顾宜之面前。
毕竟她是伤害顾宜之最深的人。
顾宜之是来伦敦工作的,只是恰巧有一个机会,带着一点私心也恰巧想来伦敦看看,但没想到刚到的第一天就碰上了程怀亦。
这个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它可以大到即使在同一个城市也遇不到想念的人,也可以小到即便身处两个不同的国家,也能有机会不期而遇。
最后程怀亦带着顾宜之把伦敦大大小小的景点全部游玩了一遍。大英博物馆、白金汉宫,伦敦塔桥,圣保罗大教堂……
顾宜之每天发好多照片,写好多游记在ins上面,有风景照,还有她自己的单人照,却从来没要求过和程怀亦合拍过任何一张照片。
只有在白金汉宫时自拍的一张照片里,左上角的位置有一张程怀亦并不怎么明显的背影。
顾宜之觉得伦敦好像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除了还不怎么能适应这里的天气之外,到目前为止,她竟然觉得也还不错。
但她心中也明白,这种好感更多的是来源于程怀亦,很大程度上,她属于爱屋及乌。
程怀亦觉得心里过意不去,问她:“除了伦敦的这些地方,你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地方想去?”
顾宜之眼睛亮亮的,说:“别的地方就算了吧,你最后带我去一次伦敦眼吧。”
程怀亦目光一顿。
顾宜之觉得程怀亦这个人真的很讨厌,但却又不得不叫人心动,即便是她们已经分开了四年多的时间,可她好像还是记得当初在一起时的每一句话。
于是她笑了笑说:“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那么长情了。”即使是对于一个不爱的人,她也会温柔的记得对方的每一个瞬间,甚至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
一想到这里,她就突然有些好奇,特别想知道程怀亦心中的那个人,到底是怎样舍得放掉这样美好的她。
程怀亦低下头,有些吞吐:“我……”
顾宜之看见她的表情挑了挑眉,笑着说:“你还当我是当年那个纯情的小女生呢,现在的我才不会去许什么不靠谱的爱情童话了。”
因为即使她在许愿的时候表现地多么虔诚,也还是依旧等不到心里的那个她。
所以她早就明白,即便是这座生命的转轮再怎么旋转,有些早已预设的故事结局也不会在某一天突然被改写。
程怀亦有些抱歉地看过去,眼里依旧是那么温柔,只是顾宜之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不能再像以往那样任由自己沉溺了,因为她知道,那并不属于她。
红尘里的爱人大多都是如此,谁也逃不过命运的作弄。
当摩天轮升到最高点的时候,顾宜之一直盯着泰晤士河的目光抬起,换上了一副轻松的语气,她问程怀亦:“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程怀亦点头。
“其实我想问,这几年你有再去找过她吗?”
“什么?”程怀亦侧过脸,看向顾宜之。
顾宜之看着她的眼睛,又问:“那个你一直藏在心里的人?你们还有没有再重逢?”
程怀亦摇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没找过,但前段时间我们确实见过。”
顾宜之皱眉,她有些疑惑程怀亦的这种说法:“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然,或许结果都一样,虽然我们确实见面了,但从我来说,我从没有想要主动找过她。”
“为什么?你心里一直都念着她,为什么不去找她?又或者说难道你都不想去看看她现在过的还好吗?”顾宜之很好奇,因为这几年她其实并没有忘了程怀亦,所以以她的角度来说,她还是会想知道对方过的怎么样。
程怀亦大概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于是尽量换了一副轻松的口吻,坦然道:“其实我和她之间并不像大多数你认为的情侣一样,我们自始至终都没有在一起过,也从未有过任何关系,甚至于她都从来没有明确的回应过我,如果硬要扯些什么,我大抵就只能算是那种一直单恋,却得不到回应的苦命人吧。”
回想到上次不愉快的见面,她苦笑着说:“况且,她……不一定想要看到我。”
顾宜之听她这么定位自己,不由得抿着嘴笑了一下,“确实像个苦命人,那我还是比你强点。”至少她曾经有一刻离那个位置已经无限接近过了。
程怀亦认真的看着顾宜之的侧脸,不知该如何开口跟她说一句对不起。
当摩天轮降到一半的时候,顾宜之转过来,深深地望着程怀亦的眼睛,她说:“不过程怀亦,你不用怕,我没有你那么执着,如果遇到一个比你好,比你优秀,又爱我的人,我也许会去尝试一下新的人生。”
“你也别怕,一生还很长,谁又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奇迹发生。”
她在安慰程怀亦,也在安慰自己。
顾宜之还爱程怀亦,至少到现在也还在爱,但她确定要放下了,因为程怀亦看起来真的很不快乐,即使她的笑容还一如从前,可顾宜之知道,她的心是有一个洞在的,而那个洞只有她心里的那个人才能够填满。
回首看去,原来过了这么久,但她们却都仍在经年里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