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屏 第3章 第二曲

拍卖会的下半场，楚于毫不犹豫地选择缺席，躲过了柳双儿的媚眼凌迟。

楚于若释重负般提前离场，走出黑楼，黑市却不复之前的热闹，摊子肉眼可见的减少，那个破锣嗓子的黄牙和他的笼子一起不见了，楚于不知道那对姐妹最后的结局，也无暇顾及。

街上冷冷清清，只有几个统一着装的侍从在扫撒。他们见楚于从黑楼里出来，着装又典雅讲究，都陪着笑脸：“大人，这边请。”

请？请去哪？

看出楚于眼中清澈的愚蠢，侍从笑着解释。

“进入第二轮拍卖的贵人，哪里有自己花钱住店的道理，楼主已经派人把您的拍品和行囊都送到了醉花林，上上房。”侍从又突然凑上前，笑容意有所指，“还替您好好打扮了一番。”

不知道为什么，楚于觉得，打扮这个词，一定不是用在房间上。

“那我的，我的侍女呢？”楚于突然想起微霜，“她去哪里了？”

“闲杂人等都被送到百公里外的镇子上了。”

那他是不是可以把她弟直接邮寄…不是，直接送到镇上，他的任务也算圆满完成，皆大欢喜。

侍从下一句话就打破了他的幻想。

“不仅如此，在拍卖会筹办期间，任何人不得外出，还望大人见谅。”

侍从尽职尽责地把楚于领到房门口，表情就像催婚的妈妈看见孩子终于去相亲一样，微笑，但扭曲。

自己的客房，但有陌生人。

哎，社恐又犯了。

估计现在在少年的眼里，自己就是一个人面兽心的变态通讯录。

楚于一头砸向房门。

这个门不进也罢。

“师哥，你在门口做什么？”云巍背着她那把祖传的重剑，把楼梯压得嘎吱响，但是此刻这就天籁。

云巍算是楚于最熟悉的同龄人了，请她一起进门，让小姑娘帮忙当嘴替。

嗯，就这么办！

还没等楚于开口邀请，房间里就传出物品落地的声音。二人对视一眼，云巍三步做一步，率先推开房门，一个摔掉壶嘴的水壶滚到她脚边，缓缓停下。

那个灰发的少年抱着膝盖，背靠着床褥，床尾摆着一个银制的托盘，里面放置的玉盏和地上破碎的玉壶明显同宗同源。

满屋艳俗的粉红、大红色的帷幔，刺激得楚于眼睛疼，青年抬眼看了他们一眼，脸上的妆容已经一塌糊涂，被袖子擦去大半。

少年并没有楚于想象中害怕，也不像其他小倌有一种胆小懦弱的奴性。瞳色清浅，瞳仁细小，亮得骇人，好似野兽。

这个花脸，确实是小花猫了。

楚于掏出手帕，一手撩起少年的额发，一边把鎏金水墨、胭脂粉黛都擦干净，少年乖乖配合，擦掉这些浓妆，看上去又小了几岁。

云巍本在一旁看戏，围着少年转了一圈，犹豫出声，语气却带着揶揄：“哥啊，这也太小了，你要怜香惜玉啊。”

以云巍对自己的了解，肯定能猜出自己买下这个娈宠是有其他原因，此刻不过是调侃他好玩。

“嘴贫。”楚于不理会她满嘴跑火车，把少年的头发撩到耳后，却看见小巧的耳朵上扎满了银针，鲜血淋漓。

穿耳之刑，用来教训不听话的奴隶，楚于听过没见过，一只耳朵十几根针，就差穿成刺猬了。虽然自认为已经见识过这个世界的残酷，但是见识过不代表适应了相反，楚于庆幸自己依然会心痛，依然为陌生人的苦难动容。

“嘶！”云巍凑过来帮忙拔针，嘴里不停发出怪叫，“看着就疼。”

楚于一边帮忙上药，一边自我介绍，三两句确实说不清，“总之，你还要再待三天，我答应了微霜，会照顾好你的。”

“微霜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楚于顺手就把少年浓密的头发梳成一个辫子，甩到身后去。

这么久，少年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她没有告诉你。”

“没有啊。”楚于也感觉奇怪。

少年纠结了一会儿：“厉殃。”

“历秧，好名字，有种国泰民安的感觉。”没想到，楚于还以为会是那种土气的，或者秀气的名字，念起来居然这么有气势。

少年表情纠结，似乎想说话，门外的巨响，吓得屋里三人都弹起来。

黑市的摊位已经撤离了大半，剩下的都是黑楼自己的产业了，不会有什么动静才对，楚于问距离窗户最近的云巍：“外面什么情况？”

云巍偷摸把窗户打开一条缝，瞄了半天，眼睛瞪得像铜铃：“嚯，打起来了。”

“谁？”楚于紧张道。

“我们师傅还有柳阁主，朔华和轻鸿打起来了！”

少年无意识地“啊”了一声。

“云巍！你在兴奋什么劲啊！”

……

三国民间有一句流传极广的童谣。

一楼三国四大江。

黑楼，玥祁鸢三国，苍觅涷岳四大江河。

百年黑楼，独立于三国之外，甚至可以与三国与江河同列，势力之大自然不言而喻。

黑楼的位置不固定，每年举办一次拍卖会，每一次都是不同地点，光看这今世骇俗的财力，从来没有人敢在黑楼闹事。

但是，还有一句童谣，叫“宗门炽军斗轻鸿”。

宗，指东鸢的朔华宗；门，指南玥的镜门；炽军，指西祁的炽烈军。

轻鸿，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湖势力，朝廷掌握的信息少之又少，首领不知姓名，不知容貌，在外唯一话事人是一个青楼女子，底细不明。

江湖上传言，许多名震江湖的大事，背后都是轻鸿的手笔，这些事，有坏事也有好事，赈济灾民，制理水患，也有杀害朝廷命官，火烧丞相府。

但是也只是传言，没有证据，江湖可以记住一切，却记不住轻鸿。

轻鸿活得太干净，干净到令人恐惧。

朔华宗曾经闯过青澜阁，他们行事会比朝廷更自由，把青澜阁翻了个底朝天，没有搜到任何线索，反被讹了天价赔偿，差没让领头的弟子光着回去。

这么一位使朔华宗铩羽而归的奇女子，平日里那副笑眯眯的狐面跟焊在脸上似的，如今却强颜欢笑，表情实在难看。

“曲峰主，做人留一线。”柳双儿与曲枫庭相持，手里的团扇不急不缓地摇着。

“没必要。”曲枫庭祭出剑，直指柳双儿脖颈，距离不足一寸。

“师傅又在唬人，他哪敢在黑楼动手。”云巍摇头，啧啧称奇，“明明之前还让我们在黑楼夹着尾巴做人呢。”

“我看出来了，你来拆台的。”楚于敲了一下小姑娘的脑壳。

“楚大公子。”

楚于猝不及防被点名，本来在人群最边缘的他，体会了什么叫万众瞩目，历秧不自然地往他身后躲，周围的权贵也议论纷纷。

“这是……楚侍郎的长子，长这么大了。”

“真是风流啊，五百两买了个徒有其表的娈宠。”

“千金难换红颜笑，年轻人嘛。别对小辈太苛刻了，别忘了，他可是江湖榜上有名的少年高手。”

烦死了，两辈子最讨厌让他社死的人。

“柳前辈，何事？”楚于堆起工业微笑。

“你身后这个小奴隶，真是我见犹怜，瞧着心生喜欢，不知道能不能忍痛割爱，把他让给我。”

历秧抓着衣角的手紧了紧。

看来，轻鸿最终没有获得第二轮的入场券。

作为前·朔华门人，楚于自然没有向着轻鸿的道理：“柳前辈宽厚，小辈恐怕不能答应。”

“为什么呢，这样可爱的好孩子，我们青澜阁也多的是哦。”柳双儿迈着一双裸露的大白腿，走路带风，“随便你挑，还不愿意吗。”

微霜摆脱寻亲的内情，楚于不想告诉其他人，只能硬着头皮答道：“这，真的不行。”

一出来就被曲枫庭针对，现在又跟楚于扯皮，柳双儿的耐性已经见底，眼底泛红，这是媚功发动的前兆，“为什么不可以，你最好想清楚。”

“前辈为何这般刁难？”楚于下意识往后推了一步，开始胡说八道，“这个小孩，我喜欢得紧，前辈何苦不依不饶。”

“没错！”一声嘹亮的嗓门，云巍挡在了楚于的面前，“实话告诉你，我楚大哥对他一见钟情，已经定了终生大事，柳姐姐作为前辈，怎么能棒打鸳鸯，这有违江湖气义啊！”

云巍这番话，不仅打断了柳双儿逼近的脚步，也使现场的气氛陷入了尴尬的寂静。

云巍！你tmd好好听听看你在说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