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AX影厅里,一部刚上映的喜剧片开场没多久,诙谐的台词招得观众席爆笑连连。
方轻茁却笑不出来,只觉溢出屏幕的讽刺和故作煽情。把可乐放入扶手架,突然察觉身边人已经很久没发出动静,于是好奇地投去探望。
“……”
不知道该继续看骆姝还是该看电影,前半段津津有味地欣赏电影男主角,后半段直接抱着半桶爆米花酣然大睡。
亏她在这环境里还能安然入睡,不像他,分心了好多次。
隔着碍手碍脚扶手,方轻茁支起下巴借着忽暗忽明的荧幕光源拿无可救药的探索欲打量,这部电影很烂吗?不比上次戏耍鬼子剧情更有看点?还是说陪他看电影很无聊?那么困,昨晚经历了什么?熬夜了?熬夜做什么?失眠或者偷人?为什么不找他?
就在方轻茁冒出无数个为什么,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头顶灯光哗得悉数打开,到处白晃晃一片,一切无所遁形。
强光吞噬,补觉中的骆姝无意识拧眉,眨了几下卷翘睫毛,在适应环境条件后跟破壳的小鸡崽似的,一点点醒来。
恍恍惚惚环顾周围,竟只剩下她俩和一名蠢蠢欲动拎着打扫用具暗中观察工作人员,看样子是着急清场下班。
浅浅伸了个懒腰:“结束了?那我们去吃饭。”
方轻茁不满挑眸,睨了眼多余从员工通道进来的电灯泡:“你是猪吗?睡饱了就光惦记吃?”
起得太早,觉补得也不够舒坦,骆姝现在满脑子尽是开天辟地时的混沌,打了个哈欠,被骂成猪也忘了反击,思索片刻,觑着眼前人好一会儿:“不然该惦记什么?”
方轻茁一时分不清她在装傻充愣还是寻他开心,约会是她提的,迟到的她;电影是她要来看的,睡觉的也是她。
今早为了这场约会,他差点在高峰期闯红灯,最堵的时候,他甚至产生撞上前冲动。但这些荒唐和委屈,他说不出口,他那点自尊也不允许他说出。
拿她没办法,自己生闷气总行了吧,撂下声“随便你”,起身拂袖而去。
他这么负气出走,骆姝也懵了,饭点想吃饭也有错?打她出生起还真就没遇见过像方轻茁这种少爷命,公主病的难伺候主儿。
多大人了,老学叛逆小屁孩平白无故乱发小脾气有意思吗,不得不怀疑他是蒸汽机转世,那么会发气。
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许惯他了,有个词说得好,恃宠而骄。没吃完的爆米花说丢就丢,捞起挎包,不遑多让地抢在方轻茁跟前大步流星出门。
影院在六楼,骆姝先一步候在电梯口等电梯。方轻茁落后几米,到的时候电梯依旧一动不动,俩人自发一左一右分开,低颈玩手机的玩手机,三心二意看表的看表,中间隔着道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距离,脸色都称不上多和悦,比起过年那贴在门上避邪用的门神有过之无不及。
气氛愈发沉默,表面上皆有点冷战那意味。
在确认了第三遍时间后,电梯仍迟迟未到,方轻茁往楼层显示区瞟,好家伙,压根没人按。
不是,手机里到底有谁?好玩到能忘记按电梯?
腿比脑子快,越过专注在另一个世界的骆姝,外套有意无意擦过她,当着她的面狠狠连敲下电梯按钮,响声很大,恨不得戳报废了吸引某人注意。
似觉不够,折返时两片唇瓣翕动,十分明显清晰的一声“笨”。
这一导火索点燃,成功使骆姝踏入暴走边缘。
叮一声,电梯自下而上打开,方轻茁率先跨进,施施然转身,发现骆姝还怵在门口记他逞口舌之快仇赌气不与他同乘一座电梯,巴掌般大小的精致眉眼爬上一丝浅显怒容,这倔驴模样到是别有一番风情。
与此同时骆姝天人交战,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上电梯,凭什么方轻茁坐享其成,论先来后到这部电梯她先等的。可惜天公不作美,刚准备进,晚了。
眼见电梯门即将合上,方轻茁眼疾手快,胳膊一抬,长指扒住门缝挡了一下,得益于他电梯门重新张开怀抱,不承想骆姝没进来,倒进来了个魁梧大汉。
大汉赶上的第一秒热络地对方轻茁表达了道谢:“谢了,哥们儿,多亏有你。”
方轻茁不咸不淡礼貌点头示意,一边用余光偷瞄夹着尾巴灰溜溜进来的骆姝,一边松开常摁在开门键手指。
一波三折,电梯终于下降,奈何没人按楼层,大汉瞧瞧占据在按键区前若无其事屹立高冷人设不倒的方轻茁再瞧瞧躲在背后角落里自闭骆姝,摇摇头心想这俩人可真懒,然后果断摁下一楼。
落到四楼,中途又陆陆续续进了一批人,男女老少不难猜出是一家子,方轻茁原本可以不用挪位置,却一反常态后退礼让用身躯严严实实隔断了他人与骆姝的接触。
出何原因,只有他本人清楚。
四四方方的封闭拥挤空间,寿星小男孩一只手任由奶奶宝贝牵着一只手则小心翼翼护着妈妈手里装饰奥特曼糖人的蛋糕,以免遭遇不测。
骆姝腹背受敌,前有生人勿近方轻茁后有不知被多少人蹭过的电梯壁。她的身高在女生中并不算矮,但碰到方轻茁亦如孙猴子碰到如来佛。他为所欲为的横插一脚基本遮住了所有视线,虽留有一丝活动空隙,但骆姝不敢动弹,不是怄气而是心猿意马,这个肩宽比例,也太适合靠着眯盹了。
要不是俩人置气中,她真的很想占占便宜。
忽地,小男孩天真叫唤:“妈妈,每年我过生日奥特曼都会变成蛋糕来陪我,那他回不了M78星云,他妈妈会不会着急啊?”
男孩妈妈瞬间被问住,不仅仅是她,小男孩的爸爸,爷爷奶奶都面面相觑答不出来。
还是边上的大汉摸摸下巴,跳出来耿直解围:“小朋友,每年生日你定三个蛋糕,这样他们就能一家团聚了。”
此话一出,一电梯人顿时哄堂大笑,骆姝也不例外捂嘴窃喜,唯独五官皱成一团快要哭了的小朋友和定睛在蛋糕上流露出一缕复杂情感的方轻茁。
骆姝不确定这抹眼神的组成成分,隐约感觉是共情,等她再望过去细究,方轻茁已恢复如初。
小男孩嘛,尚能想通,有时候小朋友的精神世界,大人们永远无法设身处地思考。同理,大人们的弯弯绕绕,小朋友们同样不理解。
可方轻茁不一样,骆姝不止一次察觉到他的格格不入,尤其是在其乐融融场景,格格不入到像阴天没晒透的衣服,闷闷的带着褪不去的潮湿被误收进一排被阳光洗礼过的衣柜中。
插曲随着时间流逝,一行人有条不紊地漫出电梯朝四面八方涌去,骆姝有心事,晃神的空档,方轻茁已经甩开她十几米远差距,插着兜挺拔地伫立着,应该不是等她,目光所致是活动台上主持人介绍的一款中古游戏卡带。
她记得他家里有一面柜子,净是游戏卡带铺满一整面墙。
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播音腔从音响扩散开:“这一轮的奖品是极具收藏的游戏卡带,哪位勇士愿意上台接受挑战呢?”
话音将落,骆姝不知何时挤到台下,冒出个脑袋,举起手臂掷地有声自荐“我”。
在方轻茁的异样注视下,她毅然登上临时搭建的小型舞台。
眉头立即不顺心皱起,他本意等她,是这举动还不够明显吗,给她台阶下,不是让她上台阶胡闹。
底下观众见来了个出挑美女,尖叫声此起彼伏,现场气氛达到**,围聚观看的行人在短时间内剧增,主持人赶紧递去话筒按照流程让骆姝简单自我介绍。
骆姝颔首接过,下巴微扬,白皙手指紧握住话筒单刀直入:“我找不到我男朋友了。”
在商场见过失物招领,寻人启事,这丢男朋友还是头回见。
登时,台下有人嬉皮笑脸开玩笑:“美女,男朋友丢了就再找一个。”
“是啊,是啊,考虑考虑我呗。”
“美女,我家里三套房。”
一石激起千层浪,无数摩拳擦掌单身男青年踊跃报名,商场开业秒变相亲大会。
主持人站出来控场,委婉提醒:“姑娘,咱这可是开业活动,不是广播站。”
“我知道。”骆姝语气顿了一下,直白眸光聚焦在all black黑得肃杀男人身上,“我男朋友很喜欢收藏游戏卡带,不久前我好像惹他不高兴了,所以我想哄哄他。”
幸亏不是来砸饭碗的,主持人松了口气:“如果说想获得我手里的奖品,可得来段才艺表演,不然大家不答应,是么。”
说完话筒指向下方,围观群众纷纷附和。
骆姝看向舞台边上的电子钢琴:“唱歌可以吗?”
她还有自弹自唱这才艺,方轻茁轻挑了挑眉,着实令人意外。
只见骆姝好似一只误入人间的翩跹蝴蝶在琴凳上落坐,指尖轻触琴键,一拍简单和弦,娓娓动听的纯净女声透过话筒,宛若一只无形的手,抚平了全场的躁动。
“耳朵借我,这几分钟,这首歌会替我说。”
“你在心中,怎么形容?”
“像荒漠开出花朵。”
“原谅我的指头在颤抖,是我把黑键当你的手。”
“如果你心里也能协奏,请你对我轻轻点头。”
进入副歌,BPM节奏加快。骆姝像预谋已久隔着听众与男人的缱绻目光对视。
“这是为你唱的歌,充满快乐,像生命所有转折,要你认可。只等你来唱和,我会在你左右。”
她还擅自改了歌词,把“这是为你写的歌,充满忐忑”改成了“这是为你唱的歌,充满快乐”。
谈不上多专业,但不可否认的是很少有女生把r&b歌曲演绎得那么抒情。
一念之间,方轻茁飘远的思绪被观众席爆发的雷霆掌声唤回。
骆姝披着惊艳四座的荣光,拿着专属他的战利品朝他一步一步坚定踱来。
这一刻,她真的像极了为爱冲锋陷阵的女勇士。
间隙,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普信男幽幽开腔:“男人最了解男人,你这么倒贴,男朋友不会珍惜你的。”
不等方轻茁表态,骆姝直接呛回去:“没关系,我乐意。”
直到感觉手背被另一道体温包裹,一薄盒状有棱有角物体塞进掌心,连同左胸膛那块也被塞得满满当当。
方轻茁模糊,没有焦点的视野上移,定格在骆姝那双无声胜有声,求表扬的笑眸中。
为什么做这些幼稚讨好的事,为什么不按常理出牌,以往惯例,不是早到了骗他,玩弄他步骤?
“为什么送我?”
“因为你喜欢啊。”骆姝实话实说。
“谁说我喜欢了。”
“你多看了好几眼……”
他冷笑打断:“多看几眼就是喜欢?你凭什么以自己的主观臆断替我做判断。”
骆姝被他强大的逻辑堵得语塞,强制重启尝试和他分析:“就算不是特别喜欢,那也绝对算不上讨厌,有些东西,不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骆姝,千万不要小看任何一个男人,对男人有求必应,讨好这个行为在他们眼里很廉价。”方轻茁攥紧那烫手礼物,饱含几分警告又有几分劝说。
“可你是我男朋友,对你好不是应该的的吗?”
方轻茁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杂乱,似怀疑似说服,最后罕见地分裂出无助,盯着她,一直盯到瞳仁深处,连瞳孔颜色都不是纯粹的黑色,偏棕,他究竟可不可以相信她一次。
骆姝读不懂他的纠结:“你头顶总有一片乌云笼罩,我就想让你开心一点,就像你的名字一样,轻茁,轻轻松松地茁壮成长。”
“这在我眼里,并不廉价。”
很奇怪,上一刻分明对她还各种防备,这时却被她的话牵走了情绪。
方轻茁摊牌了,他真的很吃这一套。
漂亮的皮囊,漂亮的体己话加上自愿拿铁链把自己绑在他身边的自觉。
默然半晌:“想吃什么?”
“……”
前一刻还咄咄逼人,下一刻又好像什么事情没发生过,突如其来的转变让骆姝有些反应不过来,但有一点,起码她把人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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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临时抱佛脚,临时抱佛脚,做帅哥就是没烦恼,就是没烦恼……”
管思奇洗好澡,哼着小曲从洗手间出来,擦着头发扫过进门那许久未动过床铺:“前些日子我家老头还在感叹,同样生的儿子,为什么人方决山生的儿子一骑绝尘。”
路过顾扬书桌位置时拍了拍他肩头,“今晚什么安排?要不我组个局,喊上阿茁一起?”
顾扬摁灭手机屏幕反扣在桌面,不答反问:“他这个大忙人有空吗?”
说话间,寝室门框露出条小缝,一颗毛茸茸脑袋鬼鬼祟祟穿进来:“表哥,忙呢!”
顾扬和管思奇双双循声转头,看清来人,管思奇更是亲热地附上一组爱的教育:“呦,这不我亲爱的表弟吗?这都多久没来看望长辈了?”
钟子旭费力地掰开锁在脖间的长臂求饶:“表哥,我错了。”
认错态度良好,管思奇手下留情,拖过把椅子一屁股瘫坐,二郎腿翘起好整以暇审视这个无事不登三宝殿表弟:“说吧,又惹什么祸了?”
钟子旭扭扭捏捏,挠完后脑挠脖子:“没惹祸,就是交了女朋友。”
顾扬抄起桌上水杯:“这不好事儿?”
“是啊,所以想请大家吃个饭,眼熟眼熟。”钟子旭仍沉浸在喜悦中,“你们看哪天合适,我去定位置。”
管思奇晃晃腿:“除了你茁哥太忙,得预约,我们都有空。”
“忙吗?”钟子旭微怔,“可我上午才在电影院碰到他,跟咱们学校的校花,叫骆姝那个,就在壹方城新开的商场里。”
“我说他也是,谈个恋爱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管思奇担忧地睨了眼顾扬方向,顾扬比他预料的更为激烈,整个人跳起来,椅脚在瓷砖地面滑拉出刺耳声音。
“你没看错?”
钟子旭不知道是自己的措辞有问题还是顾扬耳朵有毛病,重复道:“我肯定以及一定,早上在新开的商场看到茁哥和骆姝一起看电影……”
“闭嘴,别说了。”顾扬暴躁怒号,无法控制地砸杯泄愤。
一地的碎玻璃碴子无处下脚,管思奇往日没皮没脸的神色这会儿渡上认真,请走一头雾水钟子旭后将顾扬按住:“只是一起看个电影,不能说明什么,他既然能一次次推开骆姝,你就要相信他,免得兄弟俩又闹得不愉快。”
“相信他。”顾扬特意把相信二字咬得很重,惨白的面庞上挤出凉凉笑意,“我倒有个法子,试一试便知能不能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