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小龙女慢慢将菜肴美酒都端了过来,满桌佳肴热气腾腾,酒香扑鼻。
杨过摆好碗筷,将酒给两人斟满,举杯向小龙女道:“姑姑,这一杯酒,过儿祝你金体痊可,沉疴尽除!”说着仰头干了。
小龙女淡淡一笑,端起酒杯,浅浅尝了一口。
杨过望着她,认真的道:“姑姑,人参只有半支,万一……万一还有余毒,过儿定当踏遍千山,再为你寻得解毒良药。”
小龙女看了他一眼道:“你离开古墓,我就算再度毒发,又到那里去寻你?”
杨过从腰间拿出一支长筒样的物事递给她,道:“这是流星传讯筒,你若有事找我,只要出得古墓来,在空旷之处放这样一个烟花,我就会来了。”
小龙女抿嘴一笑道:“那你倒是千里眼了。”她这些日子都是冷冷淡淡,此时忽而一笑,双颊微红,娇美难言。
杨过见她笑了,心下也是一松,笑道:“那倒不是,只要你放出这流星讯,我在这长安附近的朋友见了,自会想法儿告诉我。”
小龙女微微一笑,给杨过杯子斟满,道:“你呀,总是有这么多怪主意。”
杨过哈哈一笑,又饮一杯。
这一顿饭,仿佛消除了两人中间无形的隔阂,又回到了从前在古墓中无忧无虑之时。杨过好似真的饿了,大口吃菜,豪饮美酒,小龙女在一旁脸带浅笑,慢慢小口吃菜,浅浅酌酒。
眼见杯盘见底,杨过也好似有了醉意,将酒壶倾倒,里面干干的再无一滴剩酒,摇一摇头,以手撑额对小龙女道:“姑姑,今日痛快!”小龙女端端正正坐在他对面,唇角含着一抹浅笑,也不答言。
杨过又似想起了什么,说道:“姑姑,你若在这里住得闷了,便也……便也出去走走,外面有太阳,有清风,有花香,外面的世界,其实……其实很好的……”
小龙女瞧着他,悠悠叹了一口气,道:“过儿,你还记得我答允孙婆婆的话么?”
杨过皱眉,偏头想了想道:“啊,孙婆婆,我……我记得她,你答允她甚么了?”
小龙女凝视着他,轻轻叹道:“过儿,你当真不记得了?”杨过眼神迷离,茫然望着她,忽道:“姑姑,我的头好晕。”小龙女微微一笑道:“好晕么?过一会儿就不晕了。”
杨过身子晃了两晃,竟就歪倒在石桌上,两只眼睛却仍睁着。小龙女向他瞥了一眼,柔声问道:“过儿,你怎么了?”杨过笑笑,用左手撑在胸前,想再坐起来,试了两次却都未能成功,眨了眨眼睛道:“我……我可能是喝醉了,起不来身啦!”
小龙女嫣然道:“起不来就躺着好了。”
杨过苦笑一下,只觉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巨石般的,渐渐透不过气来,眼前也一阵阵模糊,快要连小龙女的脸也看不清。
小龙女凝眸看了他一会儿,道:“过儿,你不好,连孙婆婆都忘记了。”
杨过想说:“我没忘。”张了张嘴,却发现这次竟然连舌头都大了起来,发出的声音含含混混,听不清说些甚么。
好在小龙女也并不在意他说甚么,只是自顾自的道:“孙婆婆要我答允,照顾你一生一世,不让你吃旁人半点亏,唉,我是做到呢?还是没做到?”她以手支颐,呆呆的出了一会神,这才又望着杨过,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过儿,我就要死啦,你知不知道?”
杨过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摇头。
小龙女微笑道:“你怕死,所以赶紧否认,是不是?”
杨过一呆,蓦然想起旧事,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小龙女站起身来,慢慢走到他身边,俯身凝视着他,道:“我身上的毒解不了啦,你那人参虽好,可惜却只有半支。”直起身来,缓缓举起一只凝白如玉的手掌,凝视了一会儿,叹道:“这世上的烦心事太多,活着也是无趣,我先打死了你,然后再自尽,咱俩一齐死了,就再没有烦恼啦!”说着看了杨过一眼,手掌一翻,便向杨过额角按去。
她手上早已凝聚内劲,这一掌按在杨过头上,定是将他击得头骨碎裂,立时毙命。许是不忍见到飞溅的鲜血,就在她手掌将要触到杨过头颅之际,将脸微微扭向一旁。
“啪”一声脆响,如同石裂。小龙女却大吃一惊,身子急向后跃。她刚刚的确是将什么击得四分五裂,但却绝不是人头骨的手感!
她向石桌上一看,只见桌上一个瓷盘已被她拍得粉碎,而原本趴在桌上坐不起来的杨过,此时却直直的坐在石桌之后,默然看着她。小龙女惊道:“你……你为何……”说了这几个字,竟是说不下去。
杨过淡淡苦笑一下,道:“为何甚么?为何明明中了毒,却怎么还能动?”他虽然像是在笑,但一双眼睛却是灰暗至极,再无一丝一毫的明亮光彩。
小龙女道:“是啊,你……”,忽然间神色一变,扭捏道:“你……你怎么知道……”她心如水晶,于人世间的欺诈手段一概不知,是以虽然到了此种境地,却仍是如孩童般不知遮掩。
杨过长叹一声,道:“我若还不知道,那这条手臂就真是白断了。姑姑,你为何……要对我如此狠毒……”他望着小龙女,两行眼泪在脸颊上缓缓流下。
这半天,小龙女惊色已去,脸上重又恢复淡漠,见杨过问,冷冷的道:“你自己说过的话,自己也不记得了吗?”
杨过满心冰冷,甚至连话都不愿多说一句,只是呆呆看着眼前烛火。
小龙女接着道:“那一次在绝情谷,你中了情花毒,那裘千尺逼你娶她女儿,你是怎么说的?”
她声音娇柔动听,杨过却似毫无反应,一句话也不回答。
小龙女皱眉道:“你怎么不说话?”
杨过这才缓缓抬头,望着她脸,烛光之下,但见他脸色苍白,脸上的泪痕却似已经干了。伸出左手撑在石桌之上,慢慢站起身来,涩声道:“我千方百计,只想要你活,你千方百计,却想要我死。姑姑,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你以死为乐,我却不是,你把解药给我,自此之后,你我永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