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子,吃石头鱼来了?”金风清对站在门口的叶品卿笑眯眯地说,“大厨请来了,活的石头鱼也送来了,只待客人登门。”
“金爷,这兜子和乐蟹您收着,——前天吃着觉得不错。”叶品卿把一网兜螃蟹递过去。
金风清把和乐蟹送进厨房回来,二人坐定。
“和广厦公司的事儿办妥了?”金风清问。
“齐活。”叶品卿兴奋地以拳击掌。
“那成。”金风清打开折扇,慢慢地摇着,“前儿个你说的那事儿,我琢磨了下,决定以房产抵押出资金,再加上杠杆,干一把。不过咱丑话说到前头,你得有个担保,不能亏损。”
“没有问题。我让公司给您出具担保书。其实这房产证也不是去银行抵押放款,就放在公司,公司划出钱来由您操作。”
“也就是说给我带上紧箍咒,不能不上心干,又不能蛮干。是这码事儿不?”
“江湖上都知道,金爷您是个最讲诚信、最看重清誉的前辈。”
“我不能把一世清名自己给毁了吧。”
“那是那是。”
“那好,这事儿就说到这儿。”金风清话题一转,“今儿个给你介绍两个当地的朋友。”
“金爷,您才来海南多久就有当地的朋友了?”
说话间,门外响起了赵小茅和徐大卫的声音。
“老爷子,我们来了。”
“来,我来给你们介绍。”金风清说。
“你们怎么来了?”叶品卿惊奇说,“怎么是你们?”
金风清和叶品卿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然后异口同声地说。
“你们认识!”
于是——
叶品卿讲了与金风清的往来。
徐大卫讲了三人是华琼高中的校友。
金风清讲了赵小茅对他的帮助,又讲了赵小茅在医院里救助人的事情,末了还摇着折扇,说书一般地把徐大卫打人的事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赵小茅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原来大家是老朋友了。相聚恨晚,相聚恨晚。”金风清“啪”地收起折扇,高兴地说,“今儿是个好日子,可得好好地聚一聚。我也得以好酒好菜招待一下我的这几个小友。”
“老爷子宴请,我们加两个小菜。” 赵小茅站起来说,“我和大卫去厨房。”
“哎哎,都别动,坐着,坐着。今天请的大厨张罗。”金风清赶紧阻止。
“老爷子,小茅说您的烤箱高级,我想试用一下,看看能不能亮个绝活,做个烤鳗鱼,行的话我们也买一个您这样的烤箱。”徐大卫拎起两个袋子要去厨房。
“以后有的是机会。”金风清拦着。
“那好吧。鳗鱼已经拔过刺,也腌好了,我给师傅送过去就来。”
赵小茅拿出两份房产证,递给金风清。
“老爷子,这是我们的两套房。一小套是公司奖励的,另一套大的是听了您的建议买的,再多就没有了。您看还需要我们做什么可以帮到您?要不要把车子的发票给您?”
金风清假意拿起房产证观看,用房产证挡着脸,偷偷给叶品卿使了个眼色。
叶品卿暗暗点了下头。
“不用了,这就挺好。”金风清放下房产证说,“闺女,难得你这么信任我。我要怎么谢你们呢?”
“老爷子见外了。我去看看大卫在干什么,你们先聊着。”赵小茅说着,站起身去厨房了。
“这小两口勤快人儿,实诚人儿。”望着赵小茅的背影,金风清感叹道。
“听您刚才讲的,他们还是侠义之人。”叶品卿也感叹道。
“可不嘛!”金风清把房产证递给叶品卿,“现在他们有难处,咱要是坐视不管,那成什么人了?可要是直接帮,他们肯定不会接受。”
“是。听马千里说赵小茅在治病,又失去了工作,我就汇了二十万,他们又给我原路退回了。”
“你行啊,成!真够意思啊小叶子。”金风清夸赞道。
“比起人家两口子,我还是差不老少。”
“要想让他们接受,还得要有绝招才成。”金风清狡黠地一笑,“这回就看你和我了。”
“金爷,您放心。他俩的事就是我的事,一定办圆满!”叶品卿把那两份房产证放到自己的包里,说,“这证我拿着,不抵押,从公司直接划款,就是走个过场,不论赔赚,证还是他们的。当这个家儿,我还行。”
“小叶子,这会儿你不说那什么‘不出钱就不上心’的话了?”
“金爷,是我格局小了,小了。惭愧!。”叶品卿挺胸拱手,一脸正色地说道,“这回,咱爷俩都要上心了。”
“要说起这人哪,都有利我的一面,这是很自然的。作为种群的个体,如果他不去占有资源,就活不下去,那么整个种群也就不能得以延续。如果完全只顾自己,没有利他的一面,不互相关心、互相救助,那么这个种群就不能很好地发展进化。当然,也有一些个人,为了侵占他人的资源,不顾公德甚至採取恶劣手段,那就是害群之马了。对这号就应予以清除。”
“金爷说得极是,符合自然法则。还是您老有大智慧。”
“菜来喽。”赵小茅用托盘端上了几盘菜,一边摆在餐桌上,一遍招呼,“过来入席吧。还有几道菜,我再去端。”
“松花变蛋,小肚熏肠,酱牛肉,五香花生米,典型的老北京待客风格。”叶品卿一一指点着菜品,“是不是还有北京烤鸭。”
“有啊,当然有。这里的北京烤鸭不是你引进的么?”
正说着,赵小茅又端上来一盘菜。
“熏鱼?”叶品卿立刻凑上去,仔细看了看说,“这次不是人工饲养的金鲳鱼了。”
“带鱼。”赵小茅说,“昨天刚上岸的,闪着银光的新鲜带鱼。”
“跟我上次吃的不一样。”叶品卿凑上去闻着,“有花香味。”
“按你的建议改进的,这次用的是泡过干桂花的白兰地。”赵小茅有些得意地说,“大卫的点子。”
“贤侄呢?”金风清问,“怎么不过来?”
“正给大厨讲熏鱼配方呢。”
“快拦着他,留一手,留一手。”叶品卿转头看见徐大卫端着两盘菜过来,着急地问,“你把熏鱼配方告诉他了?”
“啊,怎么了?”
“知识产权一定要保护,要收费。”叶品卿郑重地说。
“我主张知识免费。” 徐大卫满不在乎地说,“再说了,我也不指着这个发财。”
“唉,这次就算了,以后可不要再对别人泄密了,大卫你把配方转让给我。你刚才说的绝活烤鳗鱼也有特别之处吧?”
“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大概的步骤就是把腌好的鳗鱼切成段,用竹签定型,过一下蛋液。再把面包糠和白砂糖碾碎,和地道优质的陈皮粉混在一起涂抹在鳗鱼背上,进烤箱大火烤。这样的鳗鱼吃起来是背部酥脆,腹部软嫩,香甜可口。”
“还没告诉大厨吧?”
“没有。”
“好!”叶品卿一拍大腿,然后搓着双手说,“唔,突发奇想,我要投资成立一间烹饪创意工作室,专门研发一些迎合时代的创新菜品,再发掘那些濒临失传的有市场价值的传统菜,形成知识产权商品,出售给高档饭店。好项目。清朝有袁枚《随园食单》,现代有本人《品馐卿谭》。有的搞,有的搞!”
“好了好了,生意经以后再谈。”金风清指了指桌上的一坛黄酒,拿过来一个晾水杯,“都坐下吧,小叶子开坛倒酒,倒在这个大号的晾水杯里。”
“金爷,为什么叫我干?您老人家这,有偏爱不是?” 叶品卿埋怨道,“左一口闺女,右一口贤侄,我就是个外人。老话儿说的对,‘是亲三分向’不是?”
“人家俩人儿都忙活半天了,你呢?”
“嗨,您还别说,这活还非得我来干不可,我可是干过不止一回了,换了别人还真不一定能行。”
叶品卿拿剪刀剪掉坛子外的竹编箬叶,又用锤子小心地敲碎泥头,用嘴吹掉碎土,解开扎在坛口的细麻绳,揭开油纸和荷叶。
一股酒香扑面而来。
“小叶子,老练,干家儿。”金风清夸赞道。
“金爷,酒提子呢?”叶品卿得意地拍拍手上的土,问道。
“还真没有。”金风清说。
徐大卫双手端起酒坛,把酒倒在晾水杯里。
“看,这是电热温酒器。”金风清说着,揭开桌子上一个容器的盖子,把盛了酒的晾水杯放进去,说,“恒温的。”
“金爷,这不就是个盛了水的电饭锅嘛。”叶品卿围着锅左看右看着说。
“小叶子好眼力,识货。”
大家都笑了。
“这坛泥封黄酒是我前年在绍兴蔡孑民故居附近的一家酒坊里买的,号称三十年陈酿。我喝了他家的酒,嘿,真不错!绝不是高科技糖水做的,我个人感觉,在绍兴也算是数得着的了。”金风清凑近用手扇着闻味儿,“酒味儿渐浓,香,真个香。”
“香!”叶品卿也凑上去闻着,“上海人把黄酒叫老酒,老上海人特爱吃老酒。”
“三位小友,你们在我眼里都是个人物,金某有缘结识你们,忘年交,也是老夫有幸。今天咱们这也是群英会啦!小叶子,分酒!”
“金爷还真是讲究,喝黄酒还就是得用这老派的黑磁碗。”叶品卿一边把酒倒在四个半大的黑磁碗里一边说,“大卫不喝酒的。”
“小啜一口无碍吧。”金风清说。
“他真不行。”赵小茅说,“还得开车。”
“那就略一沾唇,意思一下。”金风清对着叶品卿说,“劳烦你待会儿把你送的高级香片泡一壶,给大卫以茶当酒,我们也品一下。”
“又让我去干,还真是有偏爱嘛。”叶品卿嘟囔着说。
“好,都端酒。”金风清站起来,说,“打今儿起,咱们各位都顺顺利利的、健健康康的。干!”
“干!”其他三人都站起来,异口同声地说。
“好!群英会开幕。”
“金爷,我代表仨小辈祝愿您老万事皆如意,身子骨硬硬朗朗儿的。”叶品卿端着酒说道。
“老爷子,我代表大家谢谢你,这么高看我们,宴请我们这些小字辈儿。”赵小茅接着说。
“哪里,应该是我要谢谢你们。让我这个孤老头子感觉热闹,感觉生活有意思,有过头。我自从得了这个病以后,觉得活一天算两晌吧,看见你们这几个年青人倍儿有精气神,欢实,飒利,我也跟着变年轻了。要谢,我还是得谢谢各位小友。”金风清摆摆手说,“好嘞!咱们都不要客套,一切礼数全免,坐下来开吃。”
“老爷子,尝尝这个,昨天刚回港的带鱼。”赵小茅拿公筷给金风清夹了一块鱼,“做好腌了一夜。”
金风清吃了一口,翘起来大拇指。
“我必须要先吃熏鱼。”叶品卿夹起一块鱼,津津有味地品着,喝了一口酒,摇摇头,又点点头,满意地说,“呣,更好吃了。这里面的知识产权也有我一份,是我建议加上花香的。我要给这道菜取个名字,叫花香沉醉。”
“很不错。”赵小茅想了想说,“我觉得叫叫兰桂微醺会更贴切些。”
“好名字!”叶品卿一边嚼着熏鱼,一边频频点头称赞,“有白兰地,有桂花,又是熏鱼,就叫兰桂微醺。这是我烹饪创意工作室的第一单知识产权商品。”
“因为兰花和桂花都有异香,所以古人以此比为异人或君子。”赵小茅说,“至于这微醺嘛,那就靠食客的想象力了。”
“不愧是专业人士。”叶品卿说,“我准备聘请赵小茅女士作为工作室的文化顾问,负责创新菜品的命名和传统菜的渊源考据。”
“又要玩儿概念了。”徐大卫调笑说。
“就是要有概念。上海有种食品叫蟹壳黄,大卫你是半个上海人,应该知道是什么?”叶品卿两手比划了一个圆,问。
“我还真不知道。不是螃蟹吧?”徐大卫转圈看看,接着说,“你们知道?”
那两个人摇摇头。
“蟹壳黄是一种烧饼,可以有多种馅料,烤得焦黄酥脆,因形似螃蟹而得名。听听,这名字,取得多好,是不是听起来就想吃,流哈喇子。”叶品卿指指熏鱼,用力点点头说,“因此上嘛,概念很重要,名字很重要,一个好听的名字很重要。”
“那北京的驴打滚和天津的狗不理好听吗?”徐大卫笑着问。
“这就是另一个概念了,你听我仔细说。”叶品卿清清喉咙,准备长篇大论,“我专门研究过,不同的名字的背后确实代表着不同的概念。”
“哎哟喂小叶子,可惜了你了,一门心思迷在项目里,可现在还不是大老板。”金风清问道,“叶经理,叶老板,你泡的茶呢?”
“就去,就去。”叶品卿跑到客厅一通翻找,“茶叶呢,茶壶呢,茶杯呢?”
“还是我来吧,这里我熟。”赵小茅起身走过去,对叶品卿说,“你来陪老爷子吧。”
“人家小茅常带着保洁工来干活,当然熟。”金风清问叶品卿,“打今儿起,由你带保洁工来,可行?”
“成!只要您老给我开支,我麻溜来。” 叶品卿接得很快,又加上一句,“保不齐咱也能混个贤侄当当。”
“哎我说老友,” 徐大卫对叶品卿说,“你一会儿京味儿普通话,一会儿沪上普通话,京沪两地切换自如,丝滑得很哪。”
“那是当然。”叶品卿说,“到什么山唱什么歌,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嘛。”
“在学校里,你是社交达人,号称社牛。”徐大卫说,“如今在市场上一番历练,精进为社神了。”
“唉,这是神是鬼还说不清呢。”叶品卿叹了一口气,端起碗喝了一口酒,“我倒是想回到过去,回不去喽。我现在只想着尽快实现财务自由,那就可以就像金爷一样,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过清净自在的日子。”
“小子,别想太多了。”金风清接话说,“那孙猴本来已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在花果山过着逍遥快活的日子,谁承想受了金星老儿的忽悠,被天庭封了个弼马温,于是就想吃蟠桃宴,就要做齐天大圣,就闹天宫要做玉皇。结果呢?被判了五百年的刑。记住,你想要什么,你就被你想要的东西掌控了。悠着点儿,随缘吧。”
“金爷,您的一席话,醍醐灌顶,醍醐灌顶。”叶品卿端起酒碗,“金爷,我敬您。小子受教。”
“想回到过去,不易啊!”金风清感叹地对叶品卿说,“有时候,咱俩真是应该向他俩好好学学呢。”
端着茶过来的赵小茅和徐大卫互相看了一眼。
赵小茅想开口说话,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哎金爷,说好的石头鱼刺身呢?”叶品卿问道。
“大卫,你讲讲石头鱼吧。”金风清转头对徐大卫说,“海岛人应该比我们知道的多。”
“石头鱼,学名玫瑰毒鲉,为了保护自己,身上疙里疙瘩的,长得像石头,这好像是叫拟态吧,总之样子很丑。背鳍有毒刺,人被刺中严重的可以致命。”徐大卫顿了顿,接着说,“我这个土生土长的老海岛也只吃过一次,那是我阿妈教过的一个学生送的,他长年跑西沙的船。”
“味道如何?”叶品卿放下端到嘴边的酒碗,急切地问。
“鲜美无比,可称为上品。”
“我去端。”叶品卿急不可耐地站起来,去了厨房。
“看来这是又准备纳入他的美食宝典了。”金风清看着叶品卿的背影,微微一笑。
赵小茅和徐大卫也会心一笑。
“老爷子,我想知道您是怎么知道大卫在医院打人这个事儿的?”赵小茅问。
“我当时就在现场啊,那可是亲眼得见。 ”
“那给我住院账号上打了十万块钱的是您老的善举吧?”
金风清挠挠头,没答话。
“是吧?”赵小茅追问了一句,又自问自答道,“我想是的。”
“这个,这个。”金风清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咂咂嘴,沉吟了片刻,说,“这个嘛,我只能说,侠肝义胆徐大卫,冰雪聪明赵小茅。”
赵小茅正要说话,叶品卿端着盘子兴冲冲地过来了。
“来喽,金爷的石头鱼刺身来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