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干农活都要起大早,这对于已经习惯懒床的李承平来说真的太痛苦了。
好不容易一脸愁苦起床的时候,阿妈已经在灶房生好了火。
看到洗漱完还一脸苦闷的李承平,黄秀玉心里暗笑不已。趁手把埋到火灰下焖熟的红薯扒拉出来,招呼着李承平赶紧吃完垫垫肚子。
进入九月份,是晚稻生长处于孕穗至抽穗扬花的关键时期,队里又恢复了三班的上工时间。
下半年雨水不够,要确保产量只得不停的安排人确保稻田保持浅水层,避免干旱。
李承平凭借自己浅薄的后世小时候干农活的记忆和这段时间勤能补拙,顺利拿下稻田管理工作,当然,暂时还是跟在老把式后面学习打杂,要想得到完全的信任独当一面,还有不短的一段路要走。
但李承平很有信心,长的不说,至少有望在下一次公分评定顺利升级。
现在家里两个人,阿妈工分评定8.5分,自己才7分。
工分工分,社员的命根。
李承平来到这个时代已经一个多月了,但是对现在每天上工的日子还算接受良好。
累是真的很累,但充实是真的很充实。
说来,以前总说有钱了就回家种田,现在也算是另一种方式实现了自己的种田梦了。
红薯温度刚合适。把一个红薯掰开给了阿妈,才另外拿起一个。
“今天早些回啊。”
“嗯。中午饿了不用等我回,你先吃。”
因为李承平想多学习观察,最近都回来的晚一些,饭食都是黄秀玉先回准备好。
天色还未亮,队长已经在招呼着上工,赶紧把最后一口红薯塞嘴里。
可能在刚分了粮,社员们心里稳妥,干活偷摸躲懒的情况少了不少。
小组长沈国富转了一圈之后,对上工情况还算满意。最爱偷懒的几个,也没敢做的明显,他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很快走到李承平附近。
沈国富在旁边看了良久,见李承平始终是勤勤恳恳,衬得旁边配合的人都有点跟不上了。
表面上是对着其满意点点头,心里却是暗笑死心眼。
“有点小聪明,但是人倒是算实诚。”想起自己阿爸的评价,也不得不承认说得对。
李承平站直身用脖子上挂着的旧布条擦了擦脸上的汗,他不大好意思像其他社员那样光膀子,穿着的灰蓝色的无袖短上衣被汗一遍遍浸湿,臂膀晒得黝黑。
草帽是遮了大半火辣的阳光,但是帽子也闷热,一出汗就刺挠得不行。
没敢像其他社员那样频繁,只有实在受不住了才停下用帽子扇扇风缓减一下。
李承平早就察觉到有人在观察自己,不用想就知道是沈老二了。
昨天自己的表现并不算完美,只不过是沈家揽了大半,双方算是合上了默契。
这正是李承平期望的结果,不完美的聪明人才值得,也才敢让别人结交。
太阳照的影子正了,终于宣布到休息时间。
现在进入稻穗关键时期,上工分为三个时间段,分为早工、上午工、下午工。早工一般是六点左右队长就开始召集出工,到八点回家吃早饭;上午工是九点继续上工,到十二点半前后避开太阳最热烈的时候休息;下午工十四点直到十八点。
如果是夏季双抢的时候,晚饭后还需要再次出工,或者直接几班倒,直到把全部稻谷收上来为止。
从天未亮到天又黑,晚上有时候还要到大队部找记工员核记公分。
之前一队的记工员是会计高家伟兼任的,现在高家伟被撸下去了,不知道会换谁负责记工分和工分核计。
虽然农忙很辛苦,每天回到家都恨不得倒地不起。但是对比记忆力的双抢时节,李承平不止一次庆幸自己没一来就遇上双抢,觉得现在是难得的好日子了。
下工后,队长组织大家进行晚会。
李承平躲在人群注视着在前方大声宣读上级有关文件的大队长,表情平静。
只希望时间如期许的那样过的快些。
大队长讲完,到小队长,上面的领导在激情高昂,下面的社员在闲谈编织。
“哎,承伟。”
一人悄然挪到李承平身旁,撞了下肩膀算作打招呼。
李承平偏过一点头看去是**,随点头算作应答。
“昨天的事谢了。”**也没敢大动作,低声说道。话淹没在前方一圈妇女闲聊八卦的话音间,稍不注意就会忽略了。
李承平轻轻点头,随即又轻轻摇头,示意不用客气。
昨天那小孩是**家三叔家的小侄子,小名红薯,今年将将三岁,恰好在灾难时期前出生,从名字来看就知道是寄托了对小孩吃饱安安稳稳长大的期许。
张家是良口大队最先迁入建村的大姓,经过几代人的发展,在解放前就已经是良口村的大宗族。
不过一切都在后来颠倒了。
**家这支稍微算得上幸运,只评定为富农成分,比上自家被迫迁离故土的地主成分要稍好,不过也大差不差。
两家人因为成分问题,只要一有运动就要一起被拉上台去批斗,久而久之两家人就熟悉了起来。
李承平与**年纪相当,小时候一起玩过段时间,后来又有两家同患难的情意,所以渐渐的走得近了,算是李承平难得的好兄弟。
等到晚会结束已经是差不多12点了,走在回去的路上都困得摇摇晃晃。
阿妈腿脚不便,借着月光把阿妈送回家,李承平脚步顿了顿,才转身看了一眼跟随了一路的人影。
李承平沿着土路继续往前,在离家十来米的大树下站定。
“出来吧。”
“是你搞得鬼吧。”
来人不出所料是观察自己一晚上的生产队会计高家伟。
不对,前会计。
皎白的月光投过树杈留下影影绰绰的暗影,不大看得清高家伟的脸色,但是能感觉已经没有了那股意气风发的劲。
“不管你信不信,和我没关系。”
谁脑子有问题才会承认。
“呵。”高家伟冷笑一声,“地主崽子还藏着利刃,你说,其他人会怎么想呢?”
听出了高家伟语气里的暗示和威胁。
李承平沉默片刻,低声叹了口气:“真的和我没关系,要是我有这能耐,我阿爸阿叔也不会……”
不会什么,在场两个人都明白,但是话不能说出口。
“希望如此。”
高家伟深深看向李承平,似乎要用这双眼睛劈开黑幕看清对方藏在面具下的心思。
“我也和你直说,你阿爸的事,我确实知道些,但是事与我无关。”
高家伟说罢就转身离去。
李承平当然知道高家伟为什么话说一半留一半,真实性暂且不论,想拿捏自己,却又不敢下重饵料,呵。
李承平站在原地,看着淹没在月色下又走进黑暗中的背影完全消失,站定良久才缓步回家。
等到来人都离开,一身影才从背后不足几米的岔路走出,继续点燃被打断的卷烟深深吸了一口。
***
稻穗进入开花结实期,时间悄然渡过又来到九月下旬。
九月下旬24号就是中秋节了。
后世的中秋节,买两个月饼,在网上看各种奇葩口味的显眼包月饼,再围观五仁月饼之争,就算是一个热热闹闹的中秋节了。
对中秋节最大的期许也只是那调来补回拼拼凑凑的三天假期。
但是这时候的八月十五,本地还会有不一样的习俗。
本地比较流行的,是在八月十五当天敬告天地后,请仙姑。
请仙姑,并不是某一户人家独自进行,以前是整个村子的人一起聚集起来,公社化后就变成了队与队分开。
在进行请仙姑仪式之前,还需要请“师公”测算吉时。
等到月上中天,吉时将至,社员们就用准备好的簸箕装米,在一旁点上几炷香烛,选两个小孩抬着簸箕,再由两人扶着簸箕上横悬的木制丁字架。然后主持请仙姑仪式的“师公”开始唱请神调,围坐的人需随声附和以示虔诚。
请神调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曲,就是本地的小调,由土话和请神祭词演变而来。
如果请来了仙姑,木架下垂的部分就会在簸箕里的米面上显露出痕迹,此时有所准备的人就可以陆续上前提问,请仙姑在米上作答。
仪式结束后,需要再次进行拜谢,表示对仙姑及神灵的感激之情,并正式送别仙姑。
当然,直到后世李承平小时候再几次经历过请仙姑仪式,还未成看到仙姑仙灵。
不过大家失落过后也会很快调整好心态享受当下,请仙姑只是表达对美好生活愿望的追求,在月朗星稀的夜晚,赏月、吃酒、闲聊,大人在猜码,小孩在嬉闹,就已经是很快乐的事了。
临近中秋节,社员们都开始有些躁动。
一年到头都在地里田间忙碌,面朝黄土背朝天,低头时是晨光,抬头已是暮色。
所以一年中几个节日,是社员们难得的休息日子。
李承平听着队长张五德训斥偷摸磨洋工的社员的声音,刚准备起身舒缓下,一个激灵赶紧又低下了头。
像在听天书的课堂上就怕被老师点名。
一队队长张五德是张家人。
一般来说,能当生产队长的,必须是“出身好”,能任劳任怨,并具有丰富的农业生产经验的人。
什么是“出身好”?
最重要的就是出身贫下中农,祖上三代政治历史清白。
而张五德出身张家,到祖父那代算还是地主张家的旁支。若按这个标准来选举,张五德会在第一个条件就被剔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