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在一场酣畅淋漓、筋疲力尽的拉练中结束。
闭幕式那天,高一一班方队完成的很顺利,教官激动得涕泪满面。回教室道别的时候给他们狠狠一顿夸。
“军训到今天就结束了,希望你们在今后的学习生活中都能有军训时的毅力,坚持不懈,一定能取得好成绩。最后我们再唱一首军歌,日落西山红霞飞……预备,起!”
“日落西山红霞飞……”也许是因为即将分离吧,今天的歌声格外响亮。
王琳看教官那张坚毅的脸,比刚来时又黑了一分。
虽然训练时自己四肢不协调遭也给他训练增加了不少的难度,但他好像一直都很耐心,更何况拉练的时候还帮自己背那么沉的包。
这么一想,这个教官还……挺好的。突然有点舍不得了,鼻头一酸,眼泪就冒出来了。
教官见她哭得伤心,脸上带上赧色。
长这么大也没哄过女孩子,他犯了难。
“王琳。”他故作严厉。“哭什么?”
不问还好,她自己偷摸抹两把泪也就过去了。他一问,王琳就憋不住了,眼泪大滴往下滴,抽噎声都压不住了。
总不能说舍不得他吧,这多丢人!
“想妈妈了!”她带着哭腔。
她的情绪感染其他同学,十几岁正是感情丰沛的年纪。不少人也跟着抽泣起来,一副依依送别、长亭不舍的场景。
教官微愣,声音软了下来:“怎么?你们也想妈妈了?”
“嗯……”哭作一片。
正式开学后,军训那段时间好像只是一段绚烂的烟火,记忆淡去,开始了日复一日的生活。
这天在食堂,周谣、王琳四人在排队,队伍前方的两个女生正在闲聊。
“你有没有听说,高三的陈川南,有女朋友了?”
“当然知道了,学校都传遍了,我说以前他怎么一副生人勿进的气场呢,原来是有妇之夫的自觉。”
王琳听到敏感词汇,拉着周谣凑过去。
“你们怎么知道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难道她的CP要BE了?
前方女生回头看她一眼,开始分享自己的信息。
“上周末军训结束以后,有人在表白墙上捞人,发的就是陈川南。”她说得神秘兮兮,“但是照片上,陈川南背了个粉色书包,一看就是女生的。”
周谣背脊一凉,不会是自己的书包吧?
“那……也不一定,他是志愿者,说不定是帮走不动的同学背呢。”周谣试图解释。
讲话的女生被人反驳,有些不爽,赶紧拿出更有力的证据来。
“这也能解释,关键是照片里他手里拿了一件衣服,”女生语气停顿,环视几人,见到她们均是一脸好奇,才心满意足,缓缓开口,“那件衣服,他给一个女生垫在地上坐,更关键的是什么?诶,这件衣服,开学典礼他做学生代表致辞讲话时还穿上了。”
王琳悄悄捏周谣的胳臂,心情激动。
周谣垂死挣扎一下,“也有可能那个女生是他异父异母的亲妹妹呢?”
周谣打完饭坐在座位上,夹起餐盘里的红烧肉猛吃两口。
不能等着陈川南看到这个离谱话题找上门来,必须得赶紧澄清。这家伙已经不是九岁那会儿逆来顺受的小跟班了,现在他一个胳臂能挂两个自己。
陈川南发梢挂着水株,光着上身,肌肉精健、纹理分明,水滴顺着后背脊梁的弧度滑下,没入浅灰色的裤腰。
天气炎热,夜跑完一个凉水澡洗得他十分畅快。
刚洗完澡出来,书桌上手机震个不停,白色毛巾随意在头发上擦两下就搭回衣架,看了一眼来电号码,接通了电话。
“喂,爸。”是养父李舟。
他按了免提,把手机仍在床上,在衣柜里随意拿出一件白色T恤套在身上。而后拿起手机,懒洋洋踱步到冰箱前,拉开冰箱门,拿了瓶冰水。拧盖,仰头,喉结滚动,半瓶水入肚。
“上回跟你说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李舟尚在瑞士,刚忙完工作,街旁随意找了个酒吧坐下。
陈川南一杯冰水入喉,整个人精神不少。
“爸……我想回一趟云城……”
李舟端酒杯的手一顿,琥珀色的龙色兰在杯中轻晃。
“去吧,”他饮了一口,酒香浓郁。
终于挨到了第一个周末。
周谣昨晚熬到后半夜把作业写完了,周六早上窝在床上。客厅里王琳接电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电话挂断后,王琳就拍响了周谣的房门。
“谣谣,起床了。”她手里握着手机,头发胡乱绑在脑后,睡衣松松垮垮搭在身上,半趴在周谣房门上,有气无力。
周谣把被子一掀,闭着眼睛坐起来,套上拖鞋,打开房门,迷迷糊糊往卫生间走。十来分钟后,收拾清爽了回到客厅才神智回归。
看看时间才九点,王琳随意套了身宽松的休闲服,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琳琳,醒醒,该出发了。”周谣摇醒她。
两人离开家第一周,思乡情绪泛滥,昨晚订了高铁票回家。
云城距离长州大概四百多公里,驾车走高速也得5个小时左右才能到家,不过去年年底两地的高铁开通,两地间只需2个多小时就能抵达。
长州西站候车室。
刚进候车室,王琳就打上了电话:“你在哪里啊?我们在安检这侧……看到你了。”
王琳一手挥起打招呼,一手拉起周谣往检票口旁的男生走去。
他身材欣长,脸庞光洁,棱角分明,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站在人群中显得清冷孤寂。
此刻,这个清冷孤寂的少年正双手插兜,嘴角带笑,一副静待猎物入网的模样看着周谣。
“陈川南?”周谣心头不妙,“你怎么在这儿?”
“我去探望刘芝阿姨和周叔叔。”他答得轻巧。
“我爸妈?”
“嗯。”
“他们知道?”
“知道。”
“王琳……”周谣才觉事情不妙,转头怒视。
一旁座位上放着陈川南买的早餐,豆浆和红豆面包,王琳正自顾自吃着早餐,完全没有察觉到周谣的愤怒。
三人位置紧挨并排,上车后王琳自觉坐了靠窗位置,眼睛一闭,睡着了。
周谣挨着王琳,坐在中间位置,陈川南坐在过道。
三人一路安静。
云城南站。
下了车,三人刚走到出站口,一辆黑色SUV停在三人面前。
“干爸干妈,”王琳一眼就认出周霖萧和刘芝的车,凑到副驾驶窗前打招呼,“干妈,我妈跟她小姐妹做美容去了,我自己打车去找她。”
夫妻俩下车,站在路旁。
刘芝面上满是宠溺,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脸颊,点头:“去吧。”
周霖萧走到陈川南面前,现在他已经更周霖萧一般高了,不过是身形仍是少年。
“周叔叔,”他对面前中年男人开口,声音清朗温润,不像9岁时那样胆怯,“好久不见。”
周霖萧点点头,右手搭上陈川南的肩膀,坚实,不想成年男子那样宽厚,但却很有力量感。
“川南,很久不见了,你跟谣谣能在长州在遇到也是缘分了,”周霖萧长臂揽过陈川南的肩膀, “你给我们打电话的时候,我跟你刘芝阿姨都吓一跳,走,快回家,叔叔给你做糖醋排骨,我记得你小时候,就爱吃这个。”
他也不忘自己的闺女:“谣谣,快上车。”
周谣松开母亲的手,开了后排车门,上了车。
陈川南紧跟着她上了车,坐在周谣旁边,同周霖萧和刘芝说着他被领养后的生活。
原来他被领养后两年,养母就因病去世了,现在跟养父一起生活。养父因工作常年在外,大部分时间自己一个人在长州。
听陈川南语气平淡诉说着这些年的经历,刘芝夫妇俩心里很不是滋味。当初周霖萧千挑万选选出的这对夫妻,家境富足,知书达理,感情和睦,就是想给陈川南找一户好人家,没想到……
周谣只是听着,不说话。
小时候两人无话不说,现在,这么多年没见,他突然回来了,周谣还有些不知所措。
转眼间就到家了。
六年里,周谣搬了两次家,家里陈设早就不像从前了。
“快进来,”刘芝弯腰从鞋柜取出一双新的拖鞋,放在陈川南面前,笑道,“川南,这是前两天刚给你买的,换上吧。”
陈川南乖顺地换上新拖鞋,进了家门,四下打量,这个家没有一丝他待过的痕迹。
“为了方便你刘芝阿姨上班,我们就把家搬到这儿了,离医院近。”周霖萧从厨房端了盘洗好的提子,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又招呼陈川南坐,“川南,回来了就当自己家,别客气,你跟谣谣都是我们的孩子。”
陈川南手指纤长,摘了颗提子喂进嘴里,这是陈川南小时候爱吃的水果。
刘芝夫妇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为两个孩子准备晚餐。
书房,整墙的书架,摆满了一家三口的书,政策、法律、医学还有周谣从小到大的课本和读物……
陈川南眼神一一扫过,在书架靠窗的位置,一个不显眼的角落……
那是他留在这个家的痕迹,他的课本、作业本,甚至他和周谣趴在书房地板上随意涂画的纸张,都被整整齐齐摆放在那个角落。
周谣推门进来,陈川南坐在窗户旁,背靠在书架上,长腿左脚平放,右脚膝盖弯曲支起,右手轻轻握拳,闲适搭在右膝盖上,头向右偏向窗外,他望着窗外有些出神,连周谣敲门也没听见。
“陈川南,吃饭了。”周谣轻声叫他。
陈川南没有反应。
看不到他的脸,周谣想他是不是睡着了,轻手轻脚走到他身边,蹲下。她试探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下陈川南肩膀,轻声叫他:“陈川南,陈川南?”
真睡着了?
周谣左手撑在陈川南平放的左腿前,向前倾身想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谁知,陈川南突然转头,看向她,眼底清明,哪有半分睡意。
周谣不悦,干脆在他身旁坐下,冷哼一声:“哼,没睡着怎么叫你还不搭理?”
陈川南嘴角一勾,眼角带着潮湿的微红,嗓音轻缓:“我找到了这个!”
他把右手翻转,摊开掌心——是一枚金属口哨。
陈川南刚被带回周家时,像一只营养不良的野猫,骨瘦如柴却警惕异常,时常瞪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眸警惕着所有人。除了和他年龄相仿、笑得像个小太阳的周谣。
他晚上睡在书房,整晚开着灯,眼睛怔怔盯着灯。然后,九岁的周谣穿着草莓印花睡裙,抱着她的小熊,手里攥着这个金属口哨,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挤上了九岁陈川南的床。
“你害怕吗?”周谣躺在床边缘,抱着她的小熊,眼里已经睡意难掩。
陈川南摇摇头,往床里挪了挪。
“那你怎么不睡觉,也不关灯?”
陈川南迟疑两秒,翻身要去按床头柜上的开关。
“不要,”周谣伸手拉住他蓝色睡衣的衣角,“我不是要你关灯,我只是问一下。不要关。”
陈川南这才缓缓躺回来,拉了被子,侧头,看向旁边的小姑娘。
周谣把怀里的小熊和手里的哨子都给陈川南,学着像刘芝那样手掌轻轻拍着陈川南的后背。
“妈妈就是这要哄我睡觉的,”她已经打着哈欠了,“你抱着小熊就不害怕了。如果有坏人,你就吹哨子,我跟爸爸妈妈都会听到过来保护你的,你不要怕……”
语气渐渐弱了,她手上的动作也停了,陈川南紧紧握着手里的口哨……
第二天,周霖萧在书房找到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周谣和窝在墙角睡得正香的陈川南。
周谣看清陈川南手里的东西,下意识伸手去抢。
陈川南把手举高,躲开她伸来的手,调笑道:“这是我的。”
周谣狡辩:“我的。”
“送我了就是我的。”
两人抢作一团。
刘芝做好晚饭,在客厅喊两人:“谣谣,川南,吃饭了。”
周谣这才作罢。
陈川南颇显得意地将口哨收进自己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