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一接过刀,爱不释手,眼中亮了亮。
云江道:“这把刀是阿…阿杰游历之时高道所赠,她可是十分宝贝,多年珍藏。她自己用不了,今日终于送给了有缘人,我可是眼馋这把刀很久了。”
守一拔出刀,冰冷的脸上勾起笑容:“云小将军既然对此刀如此感兴趣,不如比试比试,当作一试?”
云江一把揽过她道:“好哇。不过你别叫我云小将军,叫我阿江就行了。”
二人兴致冲冲到院子里酣畅淋漓地打了一场,在晴朗凉爽的庭院里,在红鱼戏水的池子旁,比武别有一番趣味。
云逸杰搬了个板凳坐在书房门口,悠哉悠哉地看云江和守一比武,云江并未使出全力,而是在试探着守一的各种招式。
云逸杰大喊:“你别让着她,看不起谁呢!”
云江偏过头来:“她昨日在院子里练剑,招式我都看完了,要是出全力,不是作弊么!”
守一和春信早便找过她,想和她多多切磋交流,今日既然有个机会,便不急着分出胜负,看看她们二人的优缺点更为重要。
双方交战良久,打得你来我往,守一输了之后,云逸杰又推了春信上去。
春信同样与云江交手好一段时间才停下来,云江与她二人打斗游刃有余,这么一会儿下来,面不红心不跳。
云逸杰站起身,将观战的谢明乾推过去:“你也去试试。”谢明乾也没拒绝,含着笑应战了。
云逸杰道:“阿江,这位可是净巍剑法最厉害的人,你抓紧机会与他比试。”
言下之意就是,这是你姐给你找来陪练的,大可将他打趴下才好。
云江这回来了精神,操起长枪哐哐就是打。
谢明乾自认勤于练功,天赋异禀,这些年在边疆也算是身经百战,却没想在云江手上,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
最后一招,云江的长枪直劈当关剑,将谢明乾的膝盖压到了地上。
云江昂着下巴:“长枪进攻最为优势,不过你的剑倒也不错。虽然你没几个回合便输了,但我到南都这些年里,你已经是最能打的一个了,如此武艺,行走江湖也可横着走了。幽王殿下,得罪了。”
谢明乾抬眼看她,心服口服地笑道:“云将军,多谢赐教。”
云江总说,真正的高手,哪怕是输,也能从对手那里得到很多东西。
所以云逸杰觉得,她没有仗着云江厉害就欺负谁的,对吧?
“好了大家,都累了吧,吃饭吧。”
饭桌上热热闹闹地说着话,云江提起今日比武的事:“守一招式凌厉,下手够狠,但力气差点,还有灵巧程度差一点,不及春信细心。”她给守一夹了一块肉,“幽王平时不给你饭吃还是怎么的,多吃肉才有力气,你太瘦了。”
谢明乾给守一也夹了一块肉:“我可没有啊,守一你看你不爱吃饭,害得我成了黑心老板了。”
守一呆呆地看着碗里,拿起筷子猛扒起来。
云江道:“道德经中讲,企者不立,跨者不行,慢慢来就是了。”
春信咯咯地笑:“阿江,那我呢?”
“你呢,身子轻盈,也很细心,力气也够,就是一点,不够狠。”
云江一语中的,春信吐了吐舌头:“好吧。”
云逸杰道:“这点我也发现了,从禹城那次到路上那次,你都有种下不去手的感觉。”
春信一直很介意刘大娘的死,心情有些低落:“对不起……其实,其实我一直并不向往刀剑舔血,把人命攥在手里的感觉,我虽有一身武艺,但我并不能坦然地杀人,哪怕对方要杀我……”
云逸杰摸摸她的头:“知道你心善,内心柔软。人各有命,你如今是逼不得已要面对敌人,但或许你一辈子都能运气那么好,能保全自己,无需杀人也说不定。也不必苛责自己,平常心就是,只是要将自己的缺点记在心里,以免哪日危急的时候应对不了。”
春信吸了吸鼻子:“好。”
饭后春信到院子里,说要把牡丹苗栽起来。
“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春信在用力地刨土。
“我们瞧的是花,可不是你。”云逸杰道。
“切。”春信撇撇嘴,“你这屋子比幽王府小多了,却别有一番味道,我瞧着比幽王府好多了。”
谢明乾无奈道:“幽王府再大,也是冷冷清清,逼得你们都不愿回去,有什么好?我看还是敏理这儿好。”
“幽王府里正经住着的人没有一个,眼线却多得很,想想都来气,自然不愿回去。”
云逸杰道:“我一个八品小官的屋舍,哪里比得上皇子的宅子呢?不过我就算做了大官,恐怕也只会蜗居在此,毕竟贵无不贵有,是老君留下来的美德。”
春信抬起头来,用粘了泥巴的手挡住阳光:“无比有更快乐么?照这么说你应该与我们猜测的一样,做个隐士才是,怎么会是个神探呢?”
云逸杰出神地想了想,道:“无是比有更好,但有时,有是为了更好的无。拿我来说,我做官,是因为天下的人,尤其是与我一样的人,她们仍然是‘有’的状态。”
“她们有什么,让你不得不入世的?”
“有……她们,有无尽的苦难和伤痛。”
“那么你要的无是什么呢?”谢明乾问。
云逸杰叹了口气:“我要的无,是俟河之清。”
说话间,去隔壁送饭的蒋玉蓉也回来了。
“幽王殿下,我表哥叫我代他问问,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谢明乾一时有些为难,看了看云逸杰,道:“我们恐怕……暂时都不会回去了。”
皇帝叫谢明乾待在府中思过,他也就不能轻易离开南都。云逸杰官复原职,更是不能脱身了。
云逸杰道:“你们若是要回去,叫幽王殿下找人护送你们便可,你们放心,做人证的事,不会有人再因此找上门为难你们的。”
蒋玉蓉点点头:“那我与表哥商量了之后,回禀殿下吧。”
谢明乾道:“好,到时候若找不到我,直接同春信和守一讲也行的。”
春信道:“对呀,我可以帮你跑一趟腿。不过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南都,不多玩几天么?”
蒋玉蓉眼里有些渴望,却只能惋惜道:“出来太久,怕家里担心。”
云逸杰道:“这样啊,那就先祝蒋姑娘一路平安了。不过我在大理寺上值,那里的仵作都是天下一等一的,我本来还想着日后能带你一同观摩观摩呢。”
蒋玉蓉两眼放光,不舍道:“真的么?我真的可以去么?”
云逸杰道:“当然。”
蒋玉蓉立马提着裙子跑到云江那边问过陈祥,陈祥见妹妹如此求知若渴,便答应她帮她向家里解释,蒋玉蓉高兴坏了,折回来告诉她们自己会留下来,又帮着春信摆弄起土里的花儿来。
院子里热热闹闹的,云江脸上的笑容怎么也化不去:“看,咱们在南都竟然也能这么人热闹着。”
“是啊,”云逸杰道,“我还以为,我们会在这里孤独到战死呢。”
“没想到我们能有这些姑娘做伙伴。”
“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我们终归不会一直独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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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沐浴更衣后,云逸杰照例走到书架背后的神像前,点起三炷香跪在神像前的蒲垫上,目光深深地看着那尊云霞羽衣的女神。
夜色缓缓流淌,话语凉如水。
院子里风声阵阵,窗户轻微响动,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躁动。
云逸杰敛起心神,起身不紧不慢将香依次插好,又对头戴莲花冠的神像拜了三拜。
“行了阿江。”
云江从黑暗中跳出来:“嘿嘿,你猜出来了。”
“你说出来得太久,今夜得回军营一趟,我估摸着你一炷香的时间也就回来了,没想到还快些。”
云江笑嘻嘻道:“那说明我功夫见长呗。”
云江将云逸杰拉到床上,二人一起躺下。
“太好了,来南都之后我们就没一起睡过了,这样好像回到小时候。”她躲在被子里轻轻踢了云逸杰一脚,“现在真是非常怀念,也不知母师怎么样了。”
“母师若没有信来,那便是安好的,咱们无需担心。”
“也是。诶,阿杰,我问你啊,幽王这次回来翻案,就这么失败了?”
“是啊,这是皇帝的意思,不可能有变化了。”
“我听春信说,她们努力了很久,就这么白费了,真可惜。”
云逸杰叹了口气:“那是我们在马车上,我想起净巍宗就是当年的莫家军时便该知道的,谢家对娘子军都赶尽杀绝,除掉净巍宗是迟早的事,所以谢明乾一定不会赢。世上很多事,努力并没有什么用,我们只能向权力低头,努力在权力面前,只是暴风雨下的一粒灰尘,别说会被吹走了,连看都看不见。”
“那该怎么办呢?难道就真的没有赢得可能了么?”
云逸杰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一动也不动,平静道:“或许,一定要成为权力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