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碟冷静地分析道:“两三日都未回来,一定是出事了。但出事也分很多情况,有可能是出了些小状况,也有可能是惹来了大祸事。他若是在宫外遇险,则很有可能同我们先前一样,是被有心人刺杀。但若他自进入皇宫就没出来过,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春信与胡碟对视,异口同声道:“被皇帝扣住了。”
“是因为他擅自离开边疆么?”春信猜测道,“擅自离开边疆一事可大可小,若是有心人挑拨,他极有可能被皇帝猜忌,你之前不是说,他之所以被急招回南都就是因为被人告密么?”
“是有这种可能没错,可是他此次回来,为净巍宗翻案是主要目的,故而也有可能是他翻案出了些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证人我们已经找到了呀,”春信恍然大悟,“难道是因为证人没有同他一起回来么?他是个急性子,你我再清楚不过了,我哥说他们回来之后,吉祥公公让他先回府上洗去尘埃,他都没答应,直接纵马就往宫门去了。”
“他见到了皇帝,将内情吐露,但却缺少最关键的证人,所以不被相信,因此出了些问题,”胡碟道,“你是这个意思么?”
“对,”春信点头,“当务之急,是否我带陈祥进宫,便可解当前局面呢?”
胡碟沉吟片刻,皱眉摇了摇头:“不妥。若真是如你说的那般,怎么会我们一点消息也没有?他若只是为了等证人,为何连句传话都没有?若我是他,我必定是要派人传话,叫你们抵达南都之后尽快将陈祥送进宫才是,可是你说,春雨破山也未曾得到什么消息啊。”
春信这才明白过来:“是啊,这点有蹊跷。”
胡碟摩挲着下巴,凝眸深思:“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呢……”
一瞬之间的焦急占了上风,胡碟终归还是说出了在心底纠结好久的话:“春信,劳你去叫我妹妹过来。”
春信先是愣了愣,才真的意识到云江就是胡碟从前口中的那个妹妹,答道:“好。”
云江很快便随着春信回来了,大步流星跨入院子,老远便喊道:“阿杰,发生什么事了?”
春信有些迷糊的看向她,有些不明白她方才嘴里的称呼是什么,不过眼下事情紧急,她也无心去纠结了。
胡碟道:“幽王谢明乾,到了南都便立马入了宫,两三日仍没有任何消息,你去打听一下,究竟出了何事。”
“好。”云江拍了拍胡碟的肩膀,飞速转身离开。
春信仍是恍惚着,云江虽武艺强悍无人能敌,可宫里的事,她竟也能打听到么?
她没来得及细想,胡碟便又开始理线索了。
“春信,那日提起净巍宗便是当年的莫家军后,我心里一直有些疑问,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摸不着,却扰得我的心很乱,有什么东西,我没理清楚。”
春信道:“我能帮到什么吗?”
胡碟道:“我也不知。其实在接触净巍宗案子时,我总有些疑问,只是一直以来,觉得这些对找人证没有太大帮助,所以没有去深究过,却没想到这样的忽视,造成了如今的后果。”
春信不解:“这些事与大师兄回不来有关系?我有些不明白,但你对什么有疑问,尽管问我。”
胡碟眼底晦暗如深:“那年你们从南都去往禹城的路上,谢明乾是怎么受伤的?”
春信快速回忆着,有些着急:“嗯……我记得是、我记得是这样的,他出发时,官道上贴了告示,说雨下太大,路上恐有落石,于是官府封锁了官道,不许人上官道行走。可当时的情况,他怎么可能不去呢?所以他找了附近的人带路,想绕路绕过那一截,可是冒险终归是有风险的,就在那山路上,山石滚落,他身手好及时避开,可还是被砸中了腿,因此才受伤的。”
胡碟立马明白了其中的问题在哪儿:“这是个局,这很明显是个局啊。”
春信慌了:“为什么呀?”
胡碟有些沉重地摇摇头:“官道被封,是很容易操作的事,设局的人一定知道谢明乾无论如何也会去禹城,可又不想他去,于是设局一个,拦不住,便让他死在路上。”
“这算计竟然那么早便开始了么?”
“这便是问题所在,如果那么早便对谢明乾下手,那么下手的人是谁?他是否一早便知道禹城发生的事,所以才下的手?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如果设局的人与最后陷害净巍宗的人是一伙的,那么我们一直以为的钦差意外死亡,有人为脱罪陷害净巍宗便不一定是真的了,也就是说当年钦差之死便不可能是意外,而是早有预谋。”
胡碟冷冷道:“这是个很大、很大的阴谋,背后的秘密也一定很大很大。”
她猜对了,禹城真的有个大秘密。
胡碟走到窗前,外间天已经阴沉下来了,黑暗从天边漫延侵袭着日光。她难得地有些不平静,竟也担心起云江来了。不过也对,云江的能力自不必说,可关键是皇宫里的消息就和那位难以捉摸的皇帝一样高深莫测,怕只怕云江打听到了消息,也不知皇帝真实的意图来。
胡碟在南都的书房也是一样,窗边有神龛供奉着祖师魏华存的神像,慈容栩栩,摆放着香几贡品,这神像是当年母师让她们带上的。
等等,胡碟好像发现了被她忽略的东西。
母师从小便给她们讲述着四姓起义的事,那时她便愤愤不平,娘子军也打了天下,为什么母师不能做皇帝,不仅如此,连姓名也无,连像莫家军一样杯酒释兵权的机会也没有。
对啊,历代的皇帝都提防着曾经的盟友们,赵家、莫家、林家,都是他们的眼中钉。
娘子军已经完全消失匿迹了,母师说,狡兔死走狗烹,娘子军的前途是可以预见的,如果不藏起来,总有一天一定会死绝的。
那么净巍宗呢?净巍宗是否也是一样的宿命?
昭恒帝和过往的皇帝都一样,疑心很重不说,对谢家完全掌握天下的事非常有野心,所以才会暗示她可以去查赵家的把柄。
那么皇帝是否想铲除净巍宗呢?
毕竟那是当年的两支军队之一啊。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春信见胡碟在神像前念念有词,走过去便见她失神地一动不动,问道:“怎么了?”
胡碟一把抓住春信的手:“我明白了,这一切的结果,早就注定了!”
“什、什么结果?”
胡碟这才对上春信的眼神,一时间回过神来,觉得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沉重:“也许从一开始,净巍宗被冤枉,被灭门,就是很多双手静心策划的局,包括皇帝,或许也想趁此机会解决这个后患,所以……”她的生意有些沙哑,毕竟这样的命运,也差点是娘子军的命运。
“所以当时很快就结案,很快便处决了所有人,我一直都很好奇,就算禹城案真正的凶手想找人当替罪羊,难道这一路上大大小小的官员,就真的一个有良心的都没有么?可是我突然明白了,如果这件事中,有人买通了官员,皇帝也默许甚至支持下面的人这样做,一切就可以畅通无阻了。”
“所以净巍宗被灭门,问题不在于当时的人证、物证出了问题,也不在于没有调查清楚,而在于从罪名落到净巍宗头上的那一刻起,便有人想要他们死。”
“而天下最忌惮净巍宗的,莫过于皇帝,他顺水推舟,默许着一切,就等着这场冤案帮他解决心头大患。”
“所以……”春信也早已是泪如雨下,“所以,我们再努力也是白费,就算带回来了证人也没用对么?因为那双手要我们死,我们就一定会死,对么?”
胡碟艰难地回答:“……对。”
“所以,大师兄进宫想要翻案,在皇帝看来,是旧事重提,他不可能为一个他本就想除掉的净巍宗翻案,白白在天下人面前承认官府失职。”春信哽咽道,“我们从一开始就输了,我们赢不了的。可是,可是大师兄怎么办……”
胡碟的眼神冷得不能再冷,阴得不能再阴了,她微微低着头,阴影在她脸上驻足。
她先前心急,其实不必让云江去查的,还白白暴露,但现在不重要了,春信她们早晚会知道。
她似乎做了个决定。
也是时候了。
胡碟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衣角:“我去换件衣服,等会儿出去一趟。”
春信合上门走到院子里,守一、春雨和破山都在院子里站着。
春信将胡碟的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一遍,几人好似被冻住一般,动弹不得,周身一片冰凉。
云江在这时穿过了垂花门,匆匆走进来:“幽王不知为何触怒了皇帝,被罚跪在明德殿前,已经跪了几日了。”
没有人回应,大家都好似意料之中。胡碟换了身干净的月白长衫从书房出来,迎面道:“我知道了,辛苦你了。管家,备马。”
“你去哪儿?”云江问。
“进宫去。”
院子里的空气好似又冷了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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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乾跪在明德殿前的台阶上,浑身僵直酸疼却浑然不觉。
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面前紧闭的大门。
“宣,大理寺八品理案郎云逸杰觐见。”
谢明乾听见吉祥公公的高声喊话,有一丝诧异。
他还活着?
谢明乾跪在这里三日,第一次活动了一下脖颈,回头看到一双清冷的眼。
他难以控制自己欣喜又错愕的神情。
下章开始就叫本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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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第九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