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鹤卿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间熟悉的房间中,桌上有一颗盈盈发光的夜明珠,他眯起眼睛,等适应过黑暗后,才发觉这是自己在永安侯府的房间,而溪云正坐在自己床边。
“我怎么......在这里?”他的声音像是几天没喝过水了,十分喑哑。溪云发现他醒来后,忙将他扶了起来,一杯温水服下,方才难受到不行的咽喉才缓过劲来。
“哥哥发了高热,被国师送回宫中。”溪云柔声道,不知为何,江鹤卿只觉得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疲惫,似乎每次自己受了什么伤,溪云都会格外困倦一些,大概是因为两个人心意相通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痛对方所痛。
“哥哥醒来的时候正好......国师打了胜仗,斩十三部首领岚荏于军帐中,礼部筹备了三日后的盛宴。”
“盛......宴?”江鹤卿说话太过着急,一口气没缓上来,险些背过气去。溪云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等他缓过劲。借着夜明珠的光,江鹤卿发觉桌上放着一封金线缠边的圣旨。
他潜意识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嘴却违背了心,脱口而出道:“那是——”
溪云道:“那是册封哥哥为镇国将军的圣旨,宫人送来的时候哥哥尚在休息,便被我打发了。”
“镇国将军”,这边是江疏流自以为江鹤卿劝降尘缘后,贴补他的“奖励”。江鹤卿看着圣旨许久,终于还是没有对溪云说什么,而是叹了口气,道:“收起来罢。”
溪云见他面色不善,猜他大概是还没休息好,便先将东西拾掇好后,半跪在床边。他在江鹤卿身后放了鹅绒的大软枕,江鹤卿坐直起来,整个人几乎陷在里面,享受这难得的舒适。
溪云靠在江鹤卿的大腿上,江鹤卿的大腿看上去虽然纤细,但只有真正接触的时候,才能感觉到他蕴含着的强大力量。
只有夜明珠的光总归还是有些不足,江鹤卿只能一点一点在溪云脸上摸索着,找自己想要的东西。然而他摸了许久还是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反而摸到两片柔软的东西。
江鹤卿没忍住用手指捏了捏,就听溪云笑道:“咕咕,各四唔的鬼(哥哥,这是我的嘴)。”
他被江鹤卿捏成一张鸭子嘴,分明可以从他手底下轻易逃离,非要发出一些搞怪的声音,试图让他开心一些。
“唔。”江鹤卿松开他的嘴,再次摸索起来。他的手指掠过溪云细嫩的皮肤,高挺的鼻梁,还不小心戳到了溪云的眼睛,隔着眼皮和眼珠子打了个招呼。
眼睛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之一,按说不会有人能够百分百将自己的弱点交予他人,可溪云对江鹤卿一丝防备也无,甚至微微眯起眼睛,小声哼哼地往他手心蹭了蹭。
一股奇怪的感觉从他尾脊处慢慢升起,溪云呼吸不免有些急促,只觉得自己身上哪个位置都烫,只有江鹤卿的手碰过的地方冰凉一片,极为舒爽,小声讨饶:“别摸了......哥哥,我准备了东西给你,只是它在永安侯府水土不服,只能备在宫中......”然而江鹤卿并没有回应他,仍在上下其手。
这样甜蜜的折磨并没有持续太久,江鹤卿终于找到了自己久久寻找的东西,轻轻捏住了溪云的耳骨。先前他用巧劲将银质环穿刺在了溪云的耳骨处,将自己佩剑上的翠玉吊在了他的耳垂之下。江鹤卿顺着耳骨往下,捏了捏他的耳垂,问道:“还疼么?”
溪云不知为何沉默了片刻,才从牙缝里挤出字说:“......早就不疼了。”
江鹤卿松开他的耳垂,两根手指捏在溪云的后脖颈,轻轻摩挲着。溪云背后有不少大大小小的伤,最重的一道和横跨江鹤卿前胸的有些相似,都是自右肩到左腹,这两道伤若是在一个人身上,那人大概已经是被劈成两截,用针线勉强缝起来,兴许才能捡回一条命了。
“......往后,你想做什么?”江鹤卿问道,“我终究不属于宫中,这次大宴,我也不会参加,你呢?”
溪云道:“哥哥不去,我自然也不会去。往后,哥哥在哪里,溪云就在哪里。”
江鹤卿失笑:“阿兰总要有自己的想法,难道往后几年、十几年,都要同我一起么?也不嫌看腻。”
若换做平常,溪云早就先以“哥哥怎么会看腻”打头,再用“别说几年、十几年,就是几十年,几百年,溪云都要永远和哥哥在一起”撒娇,最后再缠上来给个温暖的拥抱。这一套招式被江鹤卿摸的极为透彻,因此他下意识拉住了溪云的小臂,对他敞开怀抱。
然而溪云并没有顺顺当当地扑进来,反而整个人僵硬住了。他头还靠在江鹤卿的腿上,因此他的反应被江鹤卿全然捕捉。死一般的沉寂后,江鹤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圈住溪云的手愈发变紧,整个身体止不住颤抖起来。
溪云手腕处一圈乌青,可他本人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任由江鹤卿死死抓着他。溪云从他腿上抬起头来,像是早就料到江鹤卿的情绪波动。他本人则像个正在刑场上等待行刑的死囚,就等江鹤卿劈下那痛彻心扉的一刀。
他早该知道的,江鹤卿想,只是逃出清风观后一些事情太过匆忙,而他下意识恐惧自己的猜想为真,因此一直躲避。
阿兰在山上修行总是偷懒,哪里来的本事,一掌将巨狼打进地里,又一脚踩碎狼头?他不哭都算是成长不少了。还有许多细节地方,小时候他与阿兰时常互相搓背,从来没有在阿兰身上看到过兰家的血色刺青。倘若这是阿兰下山后认祖归宗,才得到的刺青,在与自己传递的书信中肯定会有所提及,而不是遮遮掩掩。
那么多细节彰显着一个事实——眼前的溪云并非自己的师弟阿兰,江鹤卿早有发觉,也早有预料,只是他不敢承认。
他不愿承认最后活着从山上走下来的人只有自己,哪怕他如今得知师傅也还活着,却怎么也亲近不起来,大概两个人之间再也没法回到过去亲密非常的状态。
江鹤卿闭眼后再睁眼时,眼中已满是冷漠,他几乎是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溪云一番,却迟迟没有开口。
溪云只觉得他的目光像是悬在自己脖颈上的一把刀,让溪云的身体有些不自觉的颤抖,似乎就等江鹤卿问出那句“你究竟是谁”,那把刀猛地坠落,他本人的灵魂就能超脱□□,归入无边之境。
可江鹤卿什么也没有说,反而松开了钳制溪云的手。
“你走吧。”江鹤卿道。
溪云不知道这三个字也有如此伤人的威力,将他本就玻璃一般脆弱的心击了个粉碎,没忍住红了眼眶。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他跪了太久,腿有些发麻,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步,鼻尖险些撞在床边。
门被他轻轻关上,江鹤卿这时候才失魂落魄般缩回自己下意识想要扶住溪云的手,有些事情早已习惯成自然,他难以抵抗身体的下意识举动。
他下意识抱住自己的腿,那里还残留着溪云的余温,好像那个人从未离开过。江鹤卿无法直视自己的内心,只觉得满心满腹的情绪无从发泄,这到底算作什么事?
自己的父亲为了夺取秘宝,屠尽了自己的师门,而他本人竟还在劝师傅放下这件事,当真是板上钉钉的叛徒。一直以来跟在他身边陪伴左右的师弟并非师弟,说不定也是父皇派来的人,他仿佛一只跳梁小丑,被人玩弄于鼓掌间,甚至真的想过......想过......
想过与他携手相伴,共度余生。
溪云出了门后,心中也是百味杂陈,可他什么都不敢袒露,只能为江鹤卿轻声关上门。
夜色尚沉,溪云也想不到自己现在有什么能做的事,只得漫无目的地翻上城门,在皇宫中随意走动,他轻功极佳,又通晓皇宫中士兵巡逻的范围,穿上一身黑衣后,没人能发觉他的出现。
溪云轻车熟路地来到一个较为偏远的宫殿,周围一片杂草,还有一棵枯木,早已从中间被劈开,向两边倒去。此地一看便是许久无人打理照料,宫墙上满是裂纹,溪云调查过,这里便是当年匈人曾经一举攻到皇城后,第一个砸毁的地方。据说这里也曾住着圣上的至亲,因那名至亲逝世,圣上特意吩咐了不许人靠近,也不能修复这处宫殿。
溪云不明白江疏流这么做的原因,他只知道宫中明明有地方可以划给他的哥哥,江疏流却还十分小气,他一定很讨厌江鹤卿。既然如此,江鹤卿留在宫中只会受气,他要带江鹤卿走。
他绕过那堆废墟,来到一片空地。那里是他精心修理过的地方,干净整洁,与周围相差甚大。而在这片空地的中心,有一棵幼苗。尚且看不出是什么树,溪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自己的灵力温养树苗。
随着他注入灵力的动作,树苗顿时长高了一些,长出了一片娇嫩的叶子。溪云小心翼翼地护着它,轻声道:“好好长大呀。”
忽然,宫墙外传来一阵响声。
溪云听出是两个男子在交谈,因此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墙垣。那两个人所在的位置极为隐蔽,在宫墙的夹角中,得亏他们自以为这里不会有人在,才放肆交谈。
“明日大宴,圣上特意吩咐了不许佩剑,就连殿下也不行......怕是要动手了。”
听到二人提及江鹤卿,溪云下意识靠的更紧了一些,将耳朵紧紧贴在墙上。
“圣上这一招挑拨离间,当真厉害。原先我还想着,国师与殿下师徒恩情非比寻常,不想圣上这样一招,国师也不会再站在殿下那边。”
“可别说,这次的事情,据说国师也早已知晓......”
“连国师也?!殿下实在是难得的可怜人,血亲背叛,负师徒恩,就连太子也十分害怕殿下。”
“唉,我们说这个做什么。明日陛下就要动手,还有些细节方面需要你我谈妥,你看......”
再后面的话,溪云已经听不清楚了。他脚下轻功不乱,几步掠过那些倾倒的残墙,几乎是落荒而逃。
最近有点卡卡卡卡卡,努力告诉自己先顺好再纠结其他。
再次审签啦!开心,期待有好的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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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惜分阴(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