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六哥,我坦白,其实我没有想那么多。”
六哥背着身没有去看他,炉子上煨着一条鱼。小四一天要坦白八百次,昨天说对不起六哥,我好饿,前天说其实花是我放的,不是隔壁丫鬟妹妹,所以六哥并没有在意,只嗯了一声,权当自己在听。
“无论我怎么做都不会自由自在的,我知道,我会担心明天能不能吃上饭......担心能不能睡好觉,担心会不会突然生病,我操心的事太多了。”
“心眼这么小,藏着这么多事,还说自己没有想那么多?”六哥随口埋怨了一句,尝了尝鱼汤的味道,决定再加点盐。
小四这回没有撒娇,也没有小大人似的装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他只是过了半晌,才小声道:“我就想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银铃声在风经过的门上叮当响,时而急促,时而迟缓,像一颗摇摆不定的心。只是忽然有一瞬间,它好像找到了自己的安身之处,突然安静下来,那人形的萤火也随之散去。
溪云的手卡在青禾的喉咙,将她整个人提起来,往地上猛地一砸。江鹤卿咬破食指,动作迅速地在空中结印,巨大的法阵将他方才收拢的黑气整个裹挟,青禾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成大字形立在空中,被溪云打进五颗镇魂钉后,江鹤卿动作迅速地将她丢回棺材中。
无数黑气追随着青禾,与她一同沉入黑暗。
直到银铃被风吹得轻轻摇摆,叮铃叮铃声才唤醒了周围的众人。溪云指挥着弟子们将屋内收拾规整,几步走到江鹤卿身旁,从背后抱住了他。
鲜血从江鹤卿嘴角落下,溪云似乎早就知晓一般,不着痕迹地用身体阻挡了众人的视线,用手帕轻轻擦拭那道鲜血。
顾了了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几步跑上来,拉住了江鹤卿的衣角:“师祖......”
江鹤卿别过头去,没有让她看自己的脸。顾了了心中不免有些不安,然而下一秒,一只温暖的手抚摸了她的头发,江鹤卿没有责怪她,只是柔声道:“吓到了吗?”
顾了了点了点头:“一点点。”
溪云抢话:“既然害怕,以后就不要吵着闹着来!要不是——”
“溪云,不要说了。”江鹤卿拍了拍溪云拿着手帕的手背,溪云手一翻,扶着他往边上坐下。他的动作实在熟稔,江鹤卿再次想起自己在船上想到的那句,他似乎将自己当做高悬九天的琉璃花樽。
他总是这样,关怀备至,却又小心翼翼,藏着一件自以为拿不出手的宝物,在心门口徘徊。
顾了了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下意识地想讨饶,想看师祖的脸。江鹤卿缓了许久才回头看她,一次是巧合,二回便不能小觑,顾了了身上一定有什么东西能够激发怨气。
他向顾了了伸手,顾了了这才绽开笑颜,只觉得是师祖原谅自己了,欢天喜地地将小手搭在他掌心。
江鹤卿用灵力走遍顾了了全身,然而并查探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叹自己学艺不精。溪云在一旁感觉他显而易见地有些低落,在江鹤卿耳边轻声道:“哥哥不妨带上小姑娘去太苍司,师叔有一名医术极佳的友人,想来能够探查一二。”
他凑得太近,呼出的热风让江鹤卿的耳朵痒痒的,半张脸被吹得绯红,道:“也好。”
弟子们动作迅速,地上也补了不少镇压的阵法,几人便往门外走去,结果方才走到门口,就有一个人扑了上来。
顾了了再次被人整个抱住,这次的人没有方才的萤火温柔,双臂如烙铁般将她死死扣在怀里。柳扶光还是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只是他眼里仿佛有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所有悸动都藏在看不见的眼底。
“里唔谁。”顾了了拍打着柳扶光的背后,努力说着。
江鹤卿看他这样激动,随口问道:“你们认识?”
柳扶光这才感觉出自己抱的太紧了一些,匆忙松开顾了了,上下仔细看她:“不错,我师尊曾经被怨气控制,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她是我救下的唯一的孩子,想不到都这么大了。”
顾了了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躲在江鹤卿背后,朝他做鬼脸。
溪云眉头轻挑:“愿闻其详。”
他将几人带到一处距离木屋有一段距离的凉亭,江鹤卿从柳扶光的描述中,才慢慢拼凑出事情的部分真相。
柳扶光的父亲原先在朝中做官,受朝中奸臣陷害,全家流放。是他的师尊救了重伤在半道上的他,带他隐居在山上养伤。然而他的师尊之所以救他,并非出于真心,而是看上了他的潜力,想把他培养成一大魔头,才抚养他长大成人。
师尊向柳扶光表明目的后,柳扶光自然不愿,师尊死死掐住他的喉咙,告知他全家被流放的真相——柳扶光原先以为,自己全家满门忠烈,定是被贪官奸臣视为眼中钉,才受陷害,原来是皇上的主意。
臣子的功勋太过耀眼,和君主之间就只剩下两条道路,臣子谋反、或是鸟尽弓藏。
柳扶光相信师尊所言没有欺骗他的成分在,却还是拒绝了复仇。那天柳扶光以为自己要被师尊就这样掐死了,但还是没有反抗,告诉师尊,他这条命是师尊给的,若师尊想要拿回去,他不会反抗。
许久,师尊大概是相信他真的不会悔改,于是放他走了。然而他并没有放弃自己的计划,而是捉了不少幼童,以生人血祭,被柳扶光撞破后,迫于师尊的强大威压,柳扶光再次落败,只把最后的女童放走了。
而这名女童,正是顾了了。
江鹤卿道:“那你又是怎么认出她的?”
柳扶光指了指顾了了脖子上挂着的长命锁道:“那个,是我的东西。为了让她能在怨气弥漫的山头下去,我把金锁给了她,上面还刻着我的名字。”
江鹤卿向顾了了伸手,了了虽然在边上懵懵懂懂地听着,还是有些不明所以,不过既然师祖要,她自然动作迅速地摘下来递给江鹤卿。
金锁底下刻着“扶光”二字,沉甸甸的,看得出其十分贵重。
“我实在不相信......平日里教导我的师尊,竟然是那样的人。我回到山上,只是想问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才看见师尊绑了许多幼童,关在一个铁笼子里,让他们拿着刀,彼此厮杀。”
“鲜血浸润了我脚下的泥土,我从未感觉自己的脚步如此沉重,一时不慎,被人劈了一掌,昏迷过去。再次醒来时,看到笼子里只剩下十个人。她一直缩在角落,没人注意到这里还有第十一个人。”
“我好不容易挣开束缚,放跑她的时候,师尊应当也感觉到了。只是他突然捂着头,很痛苦地倒在地上,掌心都被抠地流了血,我想掰开他的手指,才发现......发现......”
柳扶光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陈年旧事一朝揭开,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站在一片废墟上,血腥味从鼻间涌了上来,腹内突然升起想要呕吐的感觉,被他强行忍耐住了。
“......一条黑龙,在他皮肤下游动。”
柳扶光的手碰到师尊皮肤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低头一看,手掌上竟真的出现一道被牙咬过的伤口,鲜血泊泊地往外涌。黑龙有师尊小臂宽,在他身体上不断游行,黑气在他头顶不断聚集成团。
柳扶光心知不妙,一脚踹开铁笼,将所有孩子放出。黑气却仿佛有感知般扑向孩子们,柳扶光一人顾不来这么多人,只能勉强用剑气阻挡,却仍是不敌。最后他摘下脖子上挂着的长命锁,匆匆塞到顾了了手中,大喊着让她跑,自己则是一边朝反方向跑,一边大声喊着,黑气便全都追逐他去了。
他的灵魂被怨气穿过,□□也仿佛被撕扯,成为成千上万的碎片,不断被撕开缝合,最终只留下一具面无表情的躯壳。
师尊这时候才缓了过来,向他伸出手,说如果他愿意,之前一切事情都能既往不咎。
他当时是怎么做的呢......柳扶光已然遗忘。
听到“黑龙”二字,江鹤卿猛地站了起来。世上仅有唯一的邪器,如果柳扶光的师尊身上也有一条黑龙,那么,师傅他,已经死了吗?
这时候他像是才想起来这么一件事,有些六神无主地问溪云:“师傅——国师,国师他怎么样了?我只记得,他最后将我推下悬崖,然后就......”
“死了。”溪云淡淡道,“三百年前就死了,只是邪器一直四处流落,直到几十年前,太苍司才将其封印。”
“......死了么。”得到这样一个确定的答复,哪怕江鹤卿心中知道师傅已经不再是他曾经的师傅了,心里还是有些难以言喻的难受。
柳扶光道:“你也被自己的师尊利用过么?”
江鹤卿没有半分犹豫,摇头道:“不,他没有。”
想要利用别人的人,不该有那么一双温暖的手。
他只是被仇恨一时蒙蔽了双眼,一时不察,受邪器控制。江鹤卿只悔自己当时也因为各方势力忙的焦头烂额,没有发现他心里竟然有那么多怨恨。
只是许多事总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最近刷到文秀书记的视频,眼泪止不住掉。
看到一段评论,被瞬间击中,但是找不到具体是哪位网友的评论,简单标注一下出自B站网友。
仅作为分享,不知道会不会被认为是不礼貌,在此先作道歉!
“我想我们是见过面的,在卷子中,在笔锋下,在电视上,在人间里。”
文字给人带来的悸动也许太局限,却又一针见血,再难忘。
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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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付东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