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已入秋,夜凉如水。一个人散步,不知不觉走到了前院,完颜雍的书房门口。看见丫头正端着汤盅往这边,我便上前询问。丫头说,完颜雍近日身体不适,晚饭吃得极少,掌事姑姑吩咐下人炖些汤。
我把汤盅接了过来,算是借花献佛,向他表示一下谢意吧。可是,我从未给他端茶送水,还是在晚上,加之刻意回避他好久,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进去。
眼看着,汤快凉了。
“进来吧。”里面突然响起完颜雍的声音。原来,他已知有人在外面。
事已至此,只好推门而入。
“王爷,听说你晚饭用的极少,掌事姑姑吩咐炖些汤来,趁热喝了吧。”
“嗯。”完颜雍没有抬头,看着手中的书卷。
我站在那里,想走,又觉得尴尬;不走,更觉得尴尬。过了一会儿,完颜雍发现我还没走,便问了一句:“还有事?”
“有……就是,我……”
完颜雍放下书卷,看着我。他这一看我,我更是紧张,仿佛做错事一般。只不过是想表示感谢,苏勒,你怎么这么笨。
“王爷用珍贵之物为我疗伤,苏勒很是感激。”说着我低下头,也不敢看他。
“你过来,我看看。”完颜雍淡淡地说。
我蹭了两步走到他的书桌前,侧过脸,眼睛实在不知道看向哪里。这个人,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他是我的姐夫,他对我来说,更像个陌生人。
“嗯,看来这雪蜈膏还是有用的。”他总是淡淡的,听不出语气。
“王爷,我的伤已经好了,如今姐姐不在府中,我想我还是回到军营吧。”我又低下头,无比诚恳地说。
“敏乔若知道你受伤,嘴上不说,心里也会怪我。军营暂时不要回去了,明日王府要请两位客人来,以后你负责照顾他们。”
照顾。看来这两位客人是要常住了。
完颜雍看我不做声,“回去吧。”
我转身向门外走去,伸手关门的时候,瞥见摇曳的灯火映着完颜雍的脸庞,显得他更加棱角分明,眼前依稀飘过当年初见时的少年。现如今,他身上仿佛有千斤重担,淹没了意气风发,只剩隐忍刚毅。想来这些年,完颜亮对他虎视眈眈,他,一个人,如履薄冰。灯火有些暗,竟觉得他憔悴。
完颜雍也发现了怔怔的我,似乎看着他,又不是看着他。
等我缓过神来,才知道自己失态了。赶紧补上一句:“王爷,汤凉了。”
关上门,匆匆离去。
这一夜睡得极好。
翌日清晨,早饭刚过,赵春儿来通知我,说王府有客到,王爷命我前去迎接。到了前厅,客席上坐着两个人,有些眼熟。仔细回想,原来是当日完颜牧瑾相邀赛马的玉面书生和他的同伴。
“苏勒,你来得正好,我来向你介绍这两位贵宾,他们是难得一遇的青年才俊。”完颜雍向他们投去赞许的目光。没想到年纪轻轻的两个人能得到完颜雍如此的青睐。
说着,玉面书生起身抱拳,“在下,辛弃疾。”
可能是很少见宋人,北地男子多肤重体宽,不似眼前人这般芝兰玉树。尤其当他微笑的时候,好似暖阳入眼。
“我叫苏勒,那这位是?”我也向他微笑致意,然后看向他的同伴。
“在下辛安。”高个子回答道。
“苏勒是本王的妻妹,在这王府里也是主人,如今,就由她负责二位在王府的衣食住行。”完颜雍把昨晚的吩咐郑重地重复了一遍。
我还在想为何要我做这等差事,原来是这“妻妹”的身份。在旁人眼里由王爷“妻妹”亲自照顾定是王爷赏了足足的面子,可是对于完颜雍来说这根本就不算什么。只是用我施恩罢了。王爷果然好筹谋,无本的买卖。
眼看半个多月过去了,姐姐和允恭还未回。
这日,完颜雍没有去大营,而是与辛弃疾等人在书房高谈阔论。
“如今女真已策马南下,这大半壁江山尽在掌握之中。”完颜雍语调平淡,坚定有力。
“王爷,倘若如此,在下此时也不会出现在王府。”辛弃疾笑而回之。
“此话怎讲?”完颜雍眯起眼睛看着他,这神情,好似伺机待捕的野兽。
“王爷,伐宋并非难事,可将来治理一方,恐怕不易。想来女真贵族战时勇猛,一旦安定下来,时久日多必将散乱。善战而不善治。”辛弃疾不徐不疾。
完颜雍表情无变,看着辛弃疾,等待着接下来的言论。
“南宋尚礼重文,如燕;女真骁勇善战,如鹰。鹰入燕巢,不知燕语,如何共处?”
“辛公子,还有何高见?”完颜雍敛了神情。
辛弃疾站了起来向门外环顾,顺手一指西北方向,“鞑靼。”
鞑靼人对中原也是垂涎三尺,如今兵强马壮,蠢蠢欲动,实属大患。辛弃疾所言尽是当下大金的弊端,他说的对,如果真是江山尽在掌握,也不必大肆招揽英才。
完颜雍听完辛弃疾这番话,沉默不语。
虽然只是言谈,可在我这外人看来,仿佛是刀光剑影厮杀了一番。这种场合以后我还是少参加。
“静坐闲谈已不尽兴,不如随本王出去走走?”完颜雍突然改了话题。
“我等且听王爷安排。”
完颜雍,孟无求,辛弃疾,辛安四人已走到门口。突然,孟无求回头问,“苏勒,你不去?”
我躲还躲不及,于是,笑着对他摇头。孟无求向前询问了完颜雍,没听他答话,也不知给了什么样的表情。
“苏勒,快跟上。”孟无求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四个俊朗的男人在街上一走,其中一个还是大名鼎鼎的王爷。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辛弃疾玉面书生,更引得女子纷纷议论。
人,还是要好看。
我嫌阳光晃眼,一路上低头在后面跟着,心想着,快些回去吧。
想着想着,咚!不知撞上了什么,抬头一看,是,完颜雍。他何时回头站在那里,我就这么直挺挺地撞到了他的前胸。
“你在干什么?”这语气,听不出责怪。
“我在走路。”
“走路为何不看路。”
“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
“想什么?”我说我想快点回去,我敢说吗?于是,我说了一句连自己都觉得没出息的话,“想,我饿了。”
孟无求在一旁忍不住笑了。
“无求哥哥,你不饿吗?”我一脸认真地看着孟无求,心想,居然嘲笑我。
“苏勒小姐,那我是该饿呢,还是不该饿呢?”孟无求倒是有兴致与我逗趣。
“与我何干?”大街上居然都不给我面子,实在是过分,于是我又对着孟无求说,“前面转弯就是东京最大的酒楼的百味楼,里面的烤乳鸽据说是一绝,我还没有吃过,现在我就要去尝尝。当然,我是没有钱的,吃完了只能记到孟无求孟大人账上,想必老板是不会驳了孟大人面子的。”
“王爷,现已午饭时间,不如王爷与二位公子,一起去百味楼尝鲜如何?”孟无求还真是会借花献佛。
“二位都是南方人士,如今尝尝这北地的菜肴,也是应当。”完颜雍欣然应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