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歌（上） 第23章 （二十三）纸中难包火

“幼安，你说你父亲被金人所害，想必你是不愿意留在这东京。”

“自古战争，何时不是生灵涂炭。杀父之仇，纵然不共戴天，可是一个人如果活在仇恨里，即使报了仇，又有何用。如今，硝烟四起，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要做的不是报一己之仇，而是让这天下太平，百姓安康。”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坚定，仿佛眼前有着千军万马，他也不再是一个舞文弄墨的书生。

“可是，你却留在了王爷身边。”完颜雍早知他是良才，一心招抚。辛弃疾没有同意，也没有回绝。

“知己知彼，才是良策。更何况，现在还有你。”胸怀天下的男儿，心中却为我腾出位置。

可是有时候幸福也会败给现实，想着后天便是完颜牧瑾与辛安离开王府的日子，心中不免忐忑。如今王府上下都知道，完颜牧瑾与辛安交往甚密，若是两人一起不见了，难免猜疑。辛安是辛弃疾的随从，一旦东窗事发，辛弃疾在劫难逃。

“幼安，你是第一个走进我心里的人，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虽然我想和你在一起，可是，我不能看着你以身犯险。后天，你随他们一起走吧，远离这里，去实现你的抱负。”我听见心被撕裂的声音，仿佛他马上就要在我眼前消失。

“那你呢？”

“我若走了，必定连累姐姐，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在王府。我们说好了，要相依为命。幼安，我只有姐姐这一个亲人，我不能离开她。”说完，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苏勒，不要哭。”辛弃疾为我擦去眼泪，“你不会离开你姐姐，我也不会离开你。前面是刀山火海，趟过去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在你身边，什么都不要怕。”

听他这样一说，我哭得更凶了，紧紧地抱住他，不愿松开。

回到清安寺门口等了一会儿，就看见完颜牧瑾和辛安走了出来。一路上，四个人都没说话。有完颜雍的侍卫在旁边，我们只能各怀心事了。

按照计划逃走的那天，终于来了。吃过晚饭，我便来到完颜牧瑾的房间，有好多话想说，却一时也说不出来。

他们这一路上不能带太多东西，银两尽量带足，可是万一到了荒郊野外，那些又有何用。担心不完的担心，嘱咐不完的嘱咐。

转眼，天就黑了，午夜似乎比每天都来得快。我在房间里与他们告别，又不能出去送，人越少越不易被发现。我忍着难过看着他们离开，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瞬间泪如雨下。

多少年之后，我们垂垂老矣，当年一起玩耍的伙伴，你们身在何方。也许到最后，都化作一抔黄土，乡里再无故人，谁来祭拜。

辛弃疾与他们同去。接下来的时间，是一生中最漫长，最难熬的等待。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知道现在他们进行到哪一步，有没有与大山小山接头，怎么上的车，城门守卫会不会发现，又如何在采买队伍的眼皮子底下逃脱。

心急如焚，也不过如此。

天已经亮了，院子里有下人们在走动，辛弃疾还没回来。难道，他与他们一同离开了？不会的，不会的，他答应过我，要回来。我就在这里等他。

这时候，有人敲门。我赶紧跑过去开门，一看，是赵春儿。

“苏勒小姐，早饭好了。”赵春儿见我欣喜的样子，不知为何，但是一瞬间又变得失落。

“知道了，春儿，我一会儿就过去。”不是他。

没过多久，敲门声又响起了。“春儿，我马上就去。”可能是赵春儿在等我。

“苏勒，是我。”那个熟悉的声音，像一道阳光，刺破乌云。

我立马过去开门，辛弃疾回来了，站在我面前。我赶紧拉他进来，关上门。

“怎么样？”

“一切顺利。”听到他说出这四个字，我第一次知道如释重负是何意。

“太好了，太好了。”最近不争气，老是想哭。

“我一路跟着他们，到了与大山小山接头的地点，他们都在，两个人负责拉装牲口的车，兄弟俩非常可靠。我们趁着天还没亮，接近了那辆车，装车的人还没有过来，他俩趁机上了车。拉牲口的车都用厚厚的苫布盖着，因为味道实在太大。谁也不会想到里面有人。“辛弃疾将过程向我描述。

“然后呢？”

“要装第五头的时候，大山告诉装车的人，这就够了，估计在装下去，他们也无法藏身。装完车他们就走了，我跟在后面，有一些距离。走到城门的时候，没那么顺利，以为以前采买都是固定的人，这次大山小山是生面孔，自然要盘问。”

“那守城侍卫有没有检查？”

“有，掀开了车帘，只是那味道……”辛弃疾一副你应该知道的表情。

完颜牧瑾和辛安在里面，怎么煎熬。

“还是出城了是吗？出城之后呢？”

“嗯，之后我没有跟出去，因为守城侍卫认得我，我不想打草惊蛇。”辛弃疾看我担心的样子，接着说，“放心吧，以大山小山的机灵，辛安的稳重还有一身功夫，逃出去不是难事。”

但愿如此，一切顺利。

送走了他们，暴风骤雨在我身后，即将来袭。

王府中，一天都没有看见完颜牧瑾的身影，之后的一夜也没有。隔日，下人向完颜雍禀报，牧瑾公主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整个王府上上下下都在找完颜牧瑾，后来，又有下人说，好像与辛弃疾一同来的辛安也不见了。

完颜雍吩咐下去，不用找了。

赵春儿来叫我的时候，我在房间里坐着，还在临摹辛弃疾当初给我写的字条，“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苏勒小姐，王爷在书房，让您过去。”

“好。”我起身放下笔，就随着赵春儿来到书房。走到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心想着，不要怕。

推门而入，完颜雍背对着我站在正中。辛弃疾也在。孟无求在他旁边，看我进来，皱了下眉头，我便知，完颜雍可能猜到了。

关了门，我站在那里，完颜雍知道我进来，也没说话。书房里，四个人，就这么站着，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辛公子，你是否需要对本王有个交代。”完颜雍终于开口说话，却不是问我，而是转过身面对着辛弃疾。虽然语气里没有愤怒，可是他的神情已说明了一切。

“王爷，此事与辛公子无关。”没等到辛弃疾回答，我先抢着说。就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看见孟无求在完颜雍的身后对我摇头。他的意思我明白。

“那你倒是告诉本王，与谁有关。”完颜雍看着我，他想必是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我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使说话的声音不要颤抖，“王爷，牧瑾是你的亲妹妹，难道你不想看见她幸福吗？她如果真的嫁给那个鞑靼王子，对她好也就罢了，可是万一有一天大金与鞑靼兵戎相见，牧瑾将如何自处？王爷，她需要自由。”

“你在教本王做人的道理吗？”我的表现让完颜雍逐渐确定了心中的猜想，他终于不再掩藏他的愤怒，“身在这帝王家，什么是自由！”

这句话，不知是说完颜牧瑾，还是说他自己。

“王爷，你知道这些日子牧瑾过得有多煎熬吗？她一直在等你给她解围，你是他唯一的哥哥，唯一的依靠。”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完颜雍你可有一丝愧疚。

“本王的家事不用你来管。”完颜雍看着我，面色无波，可是目中的怒火映在我的眼里。听他说完，我好生难过。完颜雍的家事，我只是一个外人。

“王爷，在我心里，牧瑾不是你妹妹，她只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愿意看见她幸福快乐。”是不是，从此，我与你完颜雍就要界限分明。

“牧瑾她现在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