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点才出门谈工作,属实是不怎么妙。
今天的气温比前两天还要高上几度,但颜洛君不确定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回家。江市靠海,虽说昼夜温差不大,但夜里的风也冻人。
她纠结再三,还是披了件大衣出门。横竖多数时间是在室内,应当也不会太冷。
她在隔断上找车钥匙。有段时间不开车,大约是傅瑞文收拾屋子的时候将车钥匙放进收纳盒了,她从中只翻到一把,找了半天,回卧室在包里找到另一辆车的。
见面的地方选在颜洛君常合作的一间美术馆,虽然对方给出展览的最终地点并不在这里,而是国外的一个知名展馆。仔细算来,颜洛君只有读硕士的时候在英国持续待过一年,虽说工作后也时常出国看展交流,但总归还是不清楚具体门道。
检票的工作人员是个生面孔,大约是新来的兼职,不认识颜洛君。她往前台走过去,敲了敲桌面。
正对着显示屏叹气的实习生抬起头来。
“……颜洛君老师?”见是她,实习生松了口气,压低了声音,“我还以为又是leader来派新活儿。”
“这么忙?”颜洛君靠在台面一侧,随口问道,“快过年了,最近是淡季吧?”
“正是因为快过年了,组里的活儿才一起被丢给我啊,”实习生无奈道,“年后我也差不多该提离职了,大概是想从本廉价劳动力身上压榨最后一点价值吧。”
颜洛君忍俊不禁,打趣道:“你就这么心甘情愿被压榨?”
“那当然……不,”实习生说,“当然是每天到点就走,做不完的活儿都原样丢给mentor,不转正的实习生就是美术馆副馆长好吗?”
话题逐渐往诡异的方向发展,颜洛君抽了本导览册随手翻看:“说正事,我和郁书老师约了今天在馆里见面,你之前有了解过她吗?”
“郁书?”实习生想了想,“好像有点印象,从法国回来那个?画家?”
“……策展人。好了,那就是没了解过,”工作日馆里人不多,来看展的多数是同行或赶作业的大学生,难得清净,她才能跟前台聊这么久,“我记得你明年毕业,准备工作?”
“别了吧,我还准备跟许老师混几年呢,”实习生一面说一面拖动鼠标,“好歹再读个三年学硕吧,就业环境是没救了,能拖则拖。学姐你要是晚两届和我一样,说不定也会考虑再回国读个博……诶,帮忙看看这篇排版还有什么问题吗?”
颜洛君扫了眼转过来的显示屏:“高亮字体的颜色,是不是夜间模式设备看不清?”
“啊,真的,”实习生敲敲改改,“学姐怎么开始说倒装句了?”
颜洛君沉默了下:“是吗,可能听习惯了,没太注意。”
“不打扰你了,我进去逛会儿。检票那人不认识我,麻烦你和她说一声。”
“ok的姐,”实习生隔着老远冲那人比了个手势,“好了,她知道了。”
颜洛君顺利进场,没带相机和电脑,没有朋友相陪,难得安静地独自逛展。
在展馆里迷路于她而言是常有的事,和策划预计的路线走反更是常有的事。第三次路过一片水景装置时,她站定,从包里拿出了导览册开始研究。
“微缩锦鲤池?里面的鱼是……”
“树脂材料。”颜洛君下意识答道,她说完怔了下,慢半拍地抬头,“不好意思……”
“没事,谢谢你,”女人莞尔一笑,抬手将碎发挽到耳后,颜洛君嗅见她腕间并不柔和的香水味,“你一个人看展?艺术家,还是学生?”
颜洛君:“艺术家算不上,您是?”
“也算是这行的从业者,第一次来看这个展,”她指了指颜洛君手中的导览册,“能请问一下导览册是在哪儿拿的吗?进来的时候好像没有看见。”
颜洛君:“前台放着一叠,展厅入口的架子上应该也有。”
“那可能架子上的被拿完了,”女人耸了耸肩,遗憾地道,“门票是一次性的,去前台得先出展厅吧?”
颜洛君:“出示当日门票凭证应该是可以多次进出的,如果您是网上购票的话。”
“的确是,谢了,小姑娘。”
“不客气。”
眼看女人就要往出口走,颜洛君犹豫片刻,隔着不远的距离跟了上去。
她记得出口附近有件视频作品,屏幕前边有座椅。逛展总是在无形之中消耗体力,她得先找地方坐会儿。
她跟得并不刻意,好在女人似乎也没注意她的路线。跟了半路,右转掀开黑色帘幕走进去,微型纪录片正放到最后的制片人名单汇总,一闪而过好几个熟悉的名字。
随后是沉闷的风铃声,一滴水逐渐扩散,凝聚成水洼,镜头变换,海陆交替,最终定格于一整颗星球的全貌,下一帧又回归夜晚的海洋。
暗色的设计很适合睡觉。
十五分钟的纪录片,颜洛君没等到第二次看见片尾,手机震动了下。刚加上微信不久的联系人,郁书问她已经在展馆了吗。
颜洛君掀开帘幕走出去,半眯着眼睛适应了骤然变亮的光线。发白的灯光映出她身后的展品介绍版面:颜洛君;《填海造陆之后》;多媒体影像装置,彩色有声,15分。
她一面回复一面走路,余光瞟到前边有人得避让时才抬头,发觉自己又站在了那件水景装置前。
恰好,先前遇见过的女人也站在这里。
“好巧,又见面了,”女人正在看手中的导览册,“你也很欣赏这件展品吗?”
颜洛君扫了一眼展品,语气忽然变得有些不确定:“是吧。”
“真是一件有趣的作品,”女人说,“《堆满硬币的锦鲤池》,水里的硬币可不少,是一开始就放进去的吗?”
颜洛君职业病又犯了,自然而然地解释道:“最开始铺设了浅浅的一层——当然,用的是3D打印的游戏币模型。但水池里的硬币还是在不断增多,其实旁边也有立牌子让观众不要往里投硬币,不过目前看来没什么用。”
她指了指一旁的立牌,其上用中英双语写着“请勿往展品中投掷硬币。”
“你之前来看过?”女人似乎很感兴趣,“怎么会知道展品一开始的状态?”
颜洛君说:“社媒上有很多返图,这件展品算是……造型独特,被拍的次数比较多,刷到过几次。”
“原来如此,”女人笑了笑,“方便问下国内现在常用的社媒APP是?我刚回国不久,好像在这方面有些落伍了啊。”
颜洛君说了几个APP的名字。她从女人的话中捕捉到关键词,敏锐地问道:“冒昧问下,您是?”
“策展人,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