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说起隍城这个名字,首先想到的便是它的邻居悦城。
但若是隍城本地的百姓,却是先想到深植于他们每个人心中的噩梦,令百姓们闻之色变的隍城三害——
隍水漫山、陨天落海、公子游街。
前两个暂且不提,都是天灾,可这第三害却是实打实的人锅。
而这游衔的公子,便是隍城城主的侄子陈枫。
传闻这人极端好色,男女通吃,仗着自家叔叔的权势,包下了隍城中最大的青楼作为自己的温柔乡。
但这还不满足,于是他搞了个一月一度的游街日,说自己要代叔叔体察民情,要求全城所有的少男少女必须在这一日在街上夹道相迎。
其间若是有看上的,他便直接掳回去,美其名曰提拔人家到城主府做事,实则就是强抢民男民女,这几年也不知祸害了多少良家子女。
于是,城中能逃的逃,留下那些舍不得离开家乡的,稍微有点姿色便人人自危,生怕下一次就轮到自己了。
百姓们水深火热叫苦连天,却又怒不敢言。
原本往年到了天灯会期间,碍于来往的客人较多,陈枫多多少少会收敛点儿,但今年却出了意外。
“呸!贱人,真是给脸不要脸!”
“瞧瞧你这破烂样儿,能被陈公子瞧上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居然还敢反抗!”
“死乞丐!怪不得克死了你爹娘,果然就是个扫把星!”
……
少年费力地撑起身子,伤口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狠狠地咬破了舌尖,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第一时间就是去检查护在怀里的木头娃娃,翻来覆去仔细看了之后松了口气。
还好,没坏。
那群修士还在不停的说着尖酸辱骂的话语,欣赏着他的狼狈样子。
周围围了许多百姓,有些看向他的眼神充满怀疑,似乎在想他是不是真的克死了他爹娘;有些面露不忍,但又纷纷露出爱莫能助的神情。
少年抬眸看向他们,眼中划过一丝狠戾。
“行了行了,别打了,打坏了就不好玩了。”
陈枫抱着两个女子,手放在美人腰间,身穿锦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来两个人,把他带回去吧,今晚把他洗干净了送我床上。”
“是。”
两个侍卫要来拉人,少年又撕又咬,眼睛被血色充斥,绝望地奋力反抗:“滚!别碰我!滚啊!”
陈枫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了,点了身边的两个修士:“你,还有你,去给我把他绑起来,用捆仙索!”
眼见着捆仙索向自己飞来,少年绝望地闭上眼,他只是凡人,面对仙术,他毫无还手之力。
他心一横,抱紧怀中的娃娃,准备咬舌自尽。
就在此时——
一道青色的灵力弹来,捆仙索被弹得转了个角度,正好抽在两个修士脸上。
力度颇大,抽的两个人原地转了一圈,头晕目眩,眼前一顿昏黑,跌跌撞撞倒退了几步反而撞到了一起,随即倒在地上,彻底不省人事。
人群一片寂静。
少年紧闭着眼,却感受到一阵清风拂过,夹杂一缕记忆深处刻进骨子里的冷香。
他心脏一颤,猛地睁开眼。
然后不敢置信地——
如愿看到了令自己魂牵梦萦的那个身影。
*
“你他妈谁……啊!你你你!你是——”
青年斜过去一个眼神,那人立马噤若寒蝉。
沈照渠一身红衣似枫,容颜妖异,但却神情淡漠,眼中仿佛是浩渺的星河,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属于神的高贵,深邃,威严,令在场的每一个人不由得都屏住呼吸。
这张脸,几乎每个修仙之人都不会陌生。
陈枫神色慌乱,心中懊恼——
自己运气可真是差到极点,怎么就偏偏撞上了这位?
感受到此刻柳神的神压如巨石般压在他身上,陈枫脸色白了白。
他连忙运转内力,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不,其实可以赌一把!
柳神是天下唯一的神。
但并不是那种以整天天下苍生为己任爱心泛滥圣母光环的神。
他一直不喜欢介入修真界的纷争,厌恶多管闲事的脾气人尽皆知,不是秘密。
所以他只要撒个谎,把这件事情圆过去……
“陈家后辈陈枫,见过柳神大人。”陈枫带着自己的一众手下跪下行礼。
周围的百姓早就吓懵了,手忙脚乱的也跟着跪了一圈。
沈照渠没有应,而是转身朝墙下的少年走去。
那孩子浑身是血,衣服脏得都辨不出颜色,沈照渠大致扫了一眼,目测肋骨应该是断了,估计还折了一条腿。
都这样了,还能忍着……沈照渠看向少年的目光多了几分认真。
陈枫眼珠一转,说道:
“大人有所不知,晚辈并非欺凌弱小。这小子原本是个乞丐,趁着游街日竟动了贼心,潜入随行队伍偷了我的玉佩,被我的侍卫当场抓获,我这才想给他个教训……”
少年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急忙看向沈照渠想要解释,但又止住了,只是垂下了眼眸掩盖住了委屈和失望的神色。
沈照渠看得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子刚才反抗阵枫的时候凶得像个小狼崽子,这会怎么就成哑巴了?长张嘴不会说吗?
这么怕他,他长得像是会吃小孩的人吗?
“柳神大人此番莅临隍城,莫不是来寻家父的?我可以……啊!”
沈照渠莫名烦躁,彻底没了耐心,一抬手。
侍卫们只听到“呯”的一声,他们的少爷就在空中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似的飞出去十多米远,重重地砸到地上。
少年听见响动愣了一下,再抬头,眼神亮晶晶的。
“令尊本座就不拜访了,改天直接到燕武山坐坐吧。”
陈枫疼的发白的脸色霎时更白了——燕武山是陈家本家的所在地!
“柳…”“滚!”
陈枫还想说什么,手下忙捂住他的嘴,拖着他麻利地滚了,生怕慢一步再惹了柳神不快。还将最初倒在地上的两个修士一并拖走了。
周围的百姓也一哄而散,街道上空荡荡的,只剩下了那少年和沈照渠。
柳神收回神压,走到少年面前,用一道治愈术修复了他的伤势,然后蹲下与他平视:
“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察觉到身上不疼了,面露惊讶,然后感激地看着他。
他似乎不怕他了,眼中都有了光彩:
“多谢柳…柳神大人,我叫萧昱!”
他整个人都灵气许多,就像一只收起爪牙卖萌的狼崽子,沈照渠的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他瞥见少年怀中的木头娃娃——被人护在怀里保护的很好,凑近了,可以闻到木头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芍药清香。
刚才就是这丝香气让他莫名觉得熟悉,再加上突发善心,他才会出手管这个闲事。
他挑了挑眉:“这是什么?”
萧昱仿佛更加激动了,他忙把娃娃举到沈照渠跟前请他看,动作有些急切,彷佛在期待着什么。
柳神没注意小孩的情绪变化,他看着那块木头,一时无言——
刻的是个人,但也只能看出是个人,因为刻的真的好丑。
也不知道是哪个学艺不精的木工的作品…几乎瞬间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学雕刻的那段时间。
那几乎是他的黑历史。
不得不说,这废得跟柳神大人的雕刻技艺有的一拼了——
不过为了不打击孩子的自尊心,他还是违心夸赞道:
“不错,很可爱。”
可萧昱像是不满意这个答案似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许多,不过很快他又重新振奋起来,小心翼翼地抓住沈照渠的衣袖。
“哥哥…可以带我一起走吗?我不是小偷,不会偷哥哥东西的,我吃的不多,还会干活…”
他急不可耐地推荐自己,可沈照渠却扯回了袖子。
少年眼中的光一下子灭了。
沈照渠看得好笑——可下一刻他就看见少年的手背上落下几滴湿润。
完了,好像逗得过了。
“哎呀,怎么还哭了呢?”
之前骨头断了都没哭,这会却哭了,还是那种不出声地悄然落泪,眼睫湿润润的,让人纠心得紧。
“行了,本座没说不要你。”
这孩子身上那股韧性和狠劲他很感兴趣,这个木头娃娃,从某个方面也能算他们的一种缘分了。
至于天赋…暂时还没为这孩子测过,不过柳神大人也不在意那东西。
最重要的是,柳神大人现在心情很好,很久没这么好过了。
萧昱猛地抬头。
柳神大人无奈:“我那么大个柳郊,还缺个少主,你可愿…拜本座为师?”
少年急忙道:“我愿意!”
沈照渠笑了:“那便行拜师礼吧。”
萧昱忙擦干眼泪,跪下磕了三个头:“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起来吧,咱们该回柳郊了。”
“是,师尊!”
沈照渠颔首,抬头看了眼天色,笑容顿住,心中暗暗叫苦:
这个点儿回去,中午怕是来不及吃烤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