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明月照沟渠 第2章 天灯祈愿

沈照渠就这么坐在桌子边上，看着玉扇出神了不知多久。

扇子上似乎还残留着往日的余温……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候，归墟还在，大家也都在…记得他刚化形的时候，短手短腿还是个小团子，心智相当于人族五六岁的幼崽，对法术掌控也还不熟练，每每到了夏天，天气一热，头上就容易时不时冒两条柳枝出来，引得某条姓薛的傻狗见他一次嘲笑一次，笑得特别夸张，丝毫没有看他还小就收敛一下嘲讽的意思…

这时的沈照渠还打不过他，他小时候一向脸皮薄，又不好意思去找羲和或者琼沟告状，就只得自己咬着牙忍气吞声，天天往归墟东边的雾湘山跑。

那里常年雾气缭绕，细雨绵绵，呆在那儿他只觉得整棵柳都舒服了许多。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地方它不仅凉快，还住着人——那是一位给人感觉如雨雾一般神秘朦胧的女子。第一次见面，她坐在桃木椅上闭目休憩，他就鬼鬼祟祟地躲在灌木丛后面，露出眼睛好奇又小心地偷偷打量着这个没见过的好看姐姐。

当瞥见她挂在腰间的玉扇时，沈照渠忽然眼睛一亮，心里痒痒的，只觉得那个东西要是摊开了贴到脸上，一定很舒服——带着这个，也能帮他更好地控制化形术，这样他就再也不用被薛狗指着鼻子嘲笑了！

大概应了人间一句俗话：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日他竟真的壮起了胆，趁着大姐姐午睡，踮起脚尖一步一步靠近，悄悄拿走了那把扇子，走的时候甚至还冲人家拜了三拜，不停地小声念叨自己就真的只是借一段时间，以后法术学熟练了一定会还…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殊不知椅子上的人自始至终都清醒着，憋笑憋得厉害。

后来…后来就没有后来了，他刚一回去，玉扇在手里还没捂热，就被刚出关的羲和看见了。

结果可想而知，他挨了整个柳生中的第一顿揍……羲和连狡辩的机会也没有给他，打起来更是一点儿也不放水，等揍完了，又让琼沟带着他去给人家赔罪。

或许是挨揍太疼了，又或许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再次见到那个大姐姐时，他老实地跟在琼沟身后，唯唯诺诺地道了歉，却完全不敢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可大姐姐只是敲了下他的头，给了他一瓶擦伤的药，笑着说没关系，又说自己是雾神青女，和琼沟他们是一辈的，让小团子以后见面要喊她姑姑……

众神都知，青女在外一向很冷漠，可唯独对小团子沈照渠又宠溺又温柔，好像有花不完的耐心。后来再到夏天时，小团子耐不住热再跑去雾湘山找她，她就会把他抱到腿上，指尖施点小术法，结出点绕来绕去的冰雾逗他玩，不仅把玉扇丢给他随便造，还会用雾湘山的花给他做花糕…就连昭昭这个小名最初也是她起的，说见夸他可爱。

那把扇子的材质是雾湘山温泉下千年一成的灵玉，贴到脸上冰冰凉凉的，确实很舒服……

*

天灯会对悦城人来说是特殊的节日。

据说百年前三原大战，天下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时，有两名雄峰境五期的大能在悦城城外决一死战，闹得这一片地区天崩地裂、山倾海啸，灵力席卷之处生机寂灭，无人生还。

眼看悦城即将覆灭，人们都已经陷入绝望，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城中心忽然一阵地动山摇，似乎有什么破土而出，随即天地间倏地白光充盈，仿佛时间被停滞，一切静止。

等人们反应过来时，城外两位大能已然力竭身死，同归于尽，而悦城被一个半透明的灵力罩子笼盖了起来，分毫未损，城内众人毫发无伤。

没人知道那天究竟是谁出的手，只有一个不满六岁稚童牵着妈妈，怯生生地说他看见了一位穿着白衣的大哥哥从自己身边经过，手里似乎还提着一盏花灯。

那天恰好是六月初六，悦城的百姓为了感念那位白衣公子，就定下了这天灯会的习俗，每年的六月初六，全城的男女老少都会去河边放一盏花灯，为恩人祈福，也为自己祈福。

年复一年，而千灯明城、万家同庆的盛景，也慢慢使这座人间小城以天灯会闻名天下。

今日正是六月初四，距离天灯会还有两天时间……随着天色变化，街上更加热闹了起来，吆喝声此起彼伏，悦城百姓的喜悦都是真心实意的，恩人离去杳无音信，他们无法报恩，于是就将感激融进灯火里，融进笑声中，让它们顺着河漂远——指不定恩人哪天就看到了呢？

阵阵欢声笑语穿过窗户飘进柳神的耳中，玉扇被收了起来，他斟了一杯茶，俯瞰这市井众生，一身鲜艳的红衣夺目，眼中波澜也尽数隐去，原本妖异的俊美面孔此刻仿佛透着天生神性，无悲无喜。

青年端起茶，放到唇边轻轻地抿了一口，忽地叹了口气，脸上的淡漠如面具般寸寸碎裂，已然是又变回了那个插笑打诨没架子的柳神沈昭昭。

最后一盏茶结束，沈照渠往桌上搁了块银子，随即化作一道流光飞出窗外，消隐天际。

虽然答应了鹤归要去檀溪秘境管闲事，但从茶馆出来后，沈照渠却是直直往自己的府邸柳郊去了。

原因无他，檀溪秘境的开启也不是一两天就能结束的事儿，闲事天天可以管，但柳神今天心情不怎么好，暂时还不想去应付那群勾心斗角的疯子，他只想摸鱼。

嗯，等回去了就遣人去溪边，今天中午他要吃烤鱼！

柳神大人的梦想很微小，也很美好，然后…然后就猝不及防地破灭了——

悦城到柳郊的必经之路上还有一座小城，名为隍城。

此地没什么名气，但架不住离悦城近，所以这几日城中也还算热闹，那些在悦城没订到空余客栈的人都挤到了这里，只等初六那晚再去悦城看天灯会。

而此刻，城门处正聚着一众修士和凡人，人群中间，似乎是一群修士包围在了一条离城门不远的窄巷子口，他们个个都是元丹境，一个平常小宗门里也不见得能有几个，这般阵仗也不知道是在堵谁。

管一次闲事已是不吉利，两次就是冲自己犯命了…沈照渠冷静收回视线，正准备目不斜视继续向前。然而——

“砰”的一声巨响，似乎是有人被一脚踹进了墙里，修士群中猛地爆发出一阵得意的大笑。沈照渠听见动静如此之大，不禁转头向那边看去——

修士们围得水泄不通，再加上距离太远，本是只能看到中间那人一点模糊的身影的——但架不住柳神道行碾压在场众人，直接开了灵天眼。

就这么一看，沈照渠却停下了脚步，那对好看的柳叶眉猛地蹙紧——

被一众元峰修士包围，还被一脚踹到城墙上起不来的，竟是一个凡人少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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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天灯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