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夜晚,虫鸣已经很响了。
还有耳鸣,也很响。
现在不管戴不戴助听设备,段愁总是时不时耳鸣。
裴禹呈的车已经走远了,他过了好久听力才恢复正常。
拿快递的路上,段愁手机振动。想起今天是和段忧视频的日子。
他就先找了条安静少人的小路,按下接听。
“哥,你在外面啊,好黑!我都看不到你!”视频里的女孩已经躺在床上。
“嗯,去拿快递。”段愁往路灯下走了几步,“这下看到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不过你在外面,岂不是别人都能听到我俩对话内容。”
段愁笑笑:“这儿没人,你哥在喂蚊子呢。吃药了没。”
“吃啦。不用你每天提醒啦!”段忧翻了个身,“你呢,昨天的码农面试怎么样?”
“嗯。已经面好了。拿到offer了。”
“我就说,不愧是我哥!那加班是不是很多啊。”
“应该有点。”
段忧撅了撅嘴:“这样,难怪我感觉你开心又纠结的。”
段愁愣了下:“我开心又纠结吗。”
“我觉得有点儿。感觉你比较惊喜你的offer,又有点担心?”
段愁不置可否地笑笑,有蚊子停在他左手手心,他把它弹走,静了一会儿说:
“我遇到你饭饭哥哥了,你还记得他吗。”
段忧登时睁大眼:“饭饭哥?裴禹呈?我肯定没忘啊!哇你怎么遇到他的呀,这起码七八年了吧!”
“嗯,所以我很意外。”
“天哪!他应该变化很大吧,你竟然都能认出来吗。”
“是变了,”段愁用拇指抠着手心儿,“……但也还好。”
“正常,谁没变呢。”段忧老成口气,“那你和他聊天了吗?”
“我现在和他能有什么聊的,就碰是碰上了。”段愁又笑了声,不愿停留在这个让他头脑混乱的人上,哪怕是他先主动提起。
“你没有解释什么吗,或者他没问你什么吗?他肯定会问你的吧,为什么一直不联系他之类的。”
“哪有问。都这么多年了,人都不熟了还说这些很奇怪,也很不体面。”
“啧啧,”段忧不太信的表情,“就是这么多年,我才觉得饭饭哥那性格还是会很生气。”
段愁沉默片刻。
是应该生气吧,几乎是形影不离了16年,搬了家就直接失联,七年后再以这么低贱戏剧的身份遇见。
他应该解释的。
可是解释了又能怎样呢?冰释前嫌重拾发小身份?怎么可能,他已经摸过裴禹呈的膝盖进行过失败的尝试,白纸黑字都是甲乙方天堑的身份差。
可是不解释他们就不是发小了吗?也还是裴禹呈,一下船就打算带他去见他爸妈。
脑子又开始乱了,段愁慢慢呼了口气:“你最后见到他时小学都还没毕业,哪还能判断他如今生不生气?行了行了,早点休息吧。也不要复习得太狠,劳逸结合。”
“知道啦。”
段愁见她心情轻松,斟酌着开口:“我下周来看看你?”
段忧却连忙摇头:“不要,我想一个人呆着。”
见段愁不语,她又加了一句:
“高考后你再来接我嘛,哥。”
段愁笑笑:“嗯,好。”
回了宿舍,如段愁所料,何川立刻问那个游泳男到底是谁。
“好装一男的,感觉对我莫名就没啥好脸色,你和他到底咋认识的?”
段愁一面含糊回答,一面看微信,王总发的消息,暗示他还得随时保持联系,要感恩戴德。
【林秋,不要忘了,你可是借我才和裴总搭上了关系。】这句话配合耳边的“最多就长得帅还有钱,很不得了吗”,让段愁感到些许讽刺。
他不想和王总继续纠缠。
在他看来,王总也是借自己才和裴禹呈有联系,他肯定也会得到一些裴方资源。着实不明白王总还能指望通过自己获取什么。便直言:
【王总,您是还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对方显示正在输入,又变成名字,又变成正在输入。
等何川把游泳男吐槽完了,消息终于发了出来。
【没事儿。你就好好把裴总伺候着,我时不时问问你的情况就好。毕竟是我送的人,我不想丢面儿哈哈。】
这种事问宋助理岂不是更客观,明显的搪塞。
段愁皱了皱眉。
-
第二天一大早,车就在寝室楼下等着段愁了。
段愁以为有司机,主驾却是裴禹呈。
苏市离海市也就两个小时车程,看他这架势,应该就是自驾前往了。
段愁坐上副驾。
“我给你买了鸡蛋仔,裴总。”
裴禹呈穿着休闲,挑了挑眉:“还挺殷勤。”
“我们学校鸡蛋仔挺网红的,比一般的好吃。”段愁说。
鸡蛋仔就在后门,他陈述一个事实,但听起来很像他特意去为裴禹呈买网红早餐。
裴禹呈笑了声,接过,往卷起的鸡蛋仔上一咬,一口能吃十颗仔。
段愁拉紧安全带,瞅了眼侧视镜的自己。
“你有点紧张?”裴禹呈声音含糊地问。
段愁看向他,裴禹呈又猛地别过头,一副看窗外路况的样子。脸颊有点在动。
段愁就没看他了,目视前方:“嗯。我需要送些什么吗。”
裴禹呈嚼完鸡蛋仔了,才转回头:“你能把你自己送到那儿就谢天谢地了。”
“。”
“段愁。”
“嗯。裴总。”
裴禹呈皱眉:“在我家人面前,不要这样叫。这你难道没数?”
“我可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在外面四处包人,更何况是这么碰见了你。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嗯好。”
“到时候就我名字就行,然后我们就是在机场偶然碰见的。把你这副装模作样的顺从嘴脸收收。”
“明白。”
裴禹呈启动车。
段愁顺口问了句:“你昨天加班了?”
裴禹呈瞟他一眼:“你知道啊?”
“昨天有听宋助理说起。你看起来也没睡够。”
裴禹呈怒:“你盯着我看什么看?这么低级的关心以为就能取悦到甲方?”
段愁平和解释:“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累的话可以我来开车。我有拿驾照。原则上也应该乙方给甲方开车。”
“然而实际上,甲方怕乙方把他尊贵的座驾弄脏弄坏。”裴禹呈嫌弃,“你就在这坐着吧。”
“好吧。”段愁就听话坐着了。
坐着坐着,他便睡着了。
裴禹呈开个车竟然还挂着会议听,实在催眠。
醒来时已经在高速上,车厢内很安静。
段愁摸了摸右耳。
应该是设备太陈旧了,外机竟然被他睡歪了。
他重新调整外机,裴禹呈的声音就仿佛由远及近,然后慢慢嵌进耳蜗里。
“醒了?醒了就把鞋试了。”
段愁还有点懵:“什么鞋,裴总。”
“我是不是让你不要这么叫了。”裴禹呈说,“你没发现你脚下有个盒子?”
段愁是发现了,崭新的鞋盒,昂贵的奢侈品牌,但没想到与自己有关。
“皮鞋。我可不想我的乙方老是借室友的鞋穿。你现在就试。”
段愁先是没反应,过了会儿深呼吸口气,缓声道:
“我没有老是借室友的鞋,我一般都穿运动鞋。就这一次,因为游轮要求我又没有皮鞋才借的。”
“那现在不就有了?”裴禹呈说,“别磨磨唧唧的,你现在是我的人,总不能再穿你那些破烂了。现在。试。”
先不说该不该要这双鞋,但这会儿试穿肯定是没必要的。
皮鞋不合脚,此刻不方便退;
皮鞋合脚,段愁也不可能穿突兀的皮鞋来到裴禹呈父母居住的小镇。
而且在人车上换鞋,也很不成体统。
“在你车上试鞋,我觉得不太好。”
裴禹呈冷笑一声:“你在你室友面前露着脚丫子贴创口贴都行,在老板面前换鞋就说不好了?”
这是什么逻辑?
段愁觉得他在无理取闹,但总归不想惹裴禹呈继续炸毛,轻轻叹了口气,略弯下腰掀开鞋盒。
裴禹呈像是早有一肚子话要发泄:“别人的鞋也敢混穿,是真不怕有脚气。”
“他没有脚气。”段愁替何川正名。
“你怎么知道?你闻过啊?”
“……”
段愁无话可说了。
鞋盒终于打开了,他手指去碰,想到裴禹呈刚刚的口吻,不知怎么,又笑了。
裴禹呈被他的笑声惊得踩了一脚刹车。
“你笑什么。”
段愁眼尾嘴角都轻勾着:“你不觉得你刚说的话很好笑?”
可能是已经远离了市区,可能是车厢让人的距离更近,也可能是裴禹呈不让他叫裴总,现在他们仿佛不是合约关系,段愁早已无法在裴禹呈面前像最开始那么紧绷,也实在是忍不住,
“就还跟小时候一样。”
有别于邮轮上大佬气质的孩子气。他是褒义的。
但小时候这三个字就像触发了什么开关,裴禹呈声音沉了:“像小时候怎么了?我就是这么长大的,不像有些人,只知道逃避小时候伪造身份。”
段愁的笑意转淡。
“计算机系林秋,枫城平安村人,右耳失聪,有个小六岁的妹妹是心脏病患者。自幼父母双亡家境贫困,高中曾因病休学,后靠语文老师接济,有幸考取U大。”
裴禹呈目视前方,不紧不慢地念出段愁大一申请助学奖学金时的自述,
段愁手抖了起来。
“这就是你的小时候吗?你是枫城平安村生的?你自幼家境贫困了?你叫林秋?你就这么想——”
“那不然怎么说?”段愁打断他,声音冷了,“说我小时候家境不差,然后16岁家里公司出了事故,把钱赔光了?”
裴禹呈登时沉默。
段愁手按着膝盖:“说我是段然的儿子,自小就和如今众星捧月的骋世总裁是邻居吗?”
话题不知道怎么就急转直下到这里的。
段愁自知情绪失衡口无遮拦,又扭头看向窗,闭了闭眼。
裴禹呈绷着嘴角,脸色很难看。
“你是不能说。”
有大卡车从旁边呼啸而过,发出聒噪的声音。他冷冷的嗓音淹没在里面,像是被石砾碾了,刮得段愁耳朵疼,
“但你也不该不联系我,还改了名字让我找都找不到,你还觉得自己很有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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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莫非还是足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