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殿前出现了一只头戴高帽,身着华贵的鬼司仪,两边不知哪来的小鬼开始了一系列的吹箫和敲锣打鼓操作,只听它道:“笙箫引凤,鼓乐齐鸣!良缘天定,佳偶天成!”
鬼司仪嘴角露出一抹阴森的笑容,“……生于九幽地,死于忘川畔,携手赴黄泉,一对鬼鸳鸯。天造一对,大富大贵,地造一双,大吉大昌!”
于观南心里就一个字——“呸!”
这到底是给恶鬼牵红线的,唱词也都这么令人发指,这哪是祝福,分明就是诅咒。
于观南拉着彩带的手一紧,身子笔直的立着,季冥渊与他同一时间弯下了腰。
“一拜天地!从此阴阳两不隔!”
于观南面对高堂之上的男人,又弯下了腰,在身体不受控制时,他只能用余光瞄了一眼季冥渊。只见季冥渊从容淡定,并没有想要反抗的意思。要是以往,有谁敢让这位九幽大佬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那人必定会很惨,季冥渊骨子里虽是个上古神仙,但究竟也是个睚眦必报的恶鬼,又怎会纵容别人骑到自己头上去?
若非他被克制了法力,鬼界堡怕永无宁日了。
“二拜高堂!忘川黄泉相归去!”
季冥渊转过身时,头盖险些掉地,好在一旁的小鬼顺手拉了一把,待他弯下身与于观南对拜时,那张略微施了些粉黛的脸抬眸看向了他,四目相对时,两个人都不经意羞红脸蛋。
“夫妻对拜!魂牵一处偎依依!”
于观南抬起身子时,刚缓过一口气,却一阵天旋地转‘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随后季冥渊也倒了下来。
“送入洞房!”
两人被几只小鬼架着身子就要往外退去,谁知,殿内响起了一声娇媚的声音:“慢着,将那位的面具摘下,洞房哪还有遮遮掩掩的,成何体统!”
“是!”
于是一小鬼就这么趁于观南软弱无力之际,将他那白面摘了下来,露出了里面那被吓得煞白的脸蛋。于观南清醒的看着小鬼拿下了他的面具,偏偏身体不能动弹,简直造孽。
不巧的是季冥渊的红盖头在倒地时掉在地上,此时正一脸惊惶的看着于观南。若是只一张脸,季冥渊可以认为是巧合,会换容术的神仙太多了,可是红痣却是独一无二的,那是于观南钉死灵魂深处的痕迹,季冥渊怎会认不出来。
他曾失去所爱,尝到了心头肉被凌迟下来的疼痛,在血淋淋的伤口无法愈合的情况上,世间能还给他的最珍贵的礼物莫过于——失而复得。
季冥渊原本麻木的心脏处又感受到了疼痛,可是疼痛之下,他幽深的双眸里复燃了一束光。
他大爱苍生,也爱一人。
于观南被季冥渊盯得有些心虚,奈何身体瘫软,正当他张口想说话时,小鬼便架着他们又往那红木屋去。
“堡主说动手要不留痕迹,等会我们一人解决一个。”
于观南不知道九里红哪里来的自信自己会杀得了九幽执掌者,但世上终归是有太多不寻常的事情。譬如神仙不一定就拥有神性,凡人不一定就不能拯救苍生,恶鬼也不一定就要为祸世间。如若机缘巧合,凡人也能偷窥天机如齐宣仪,如若佛心不改,命魂也能飞升为神如无妄,如若神根深固,神主也能舍己利人如裴泽……
世事无常,若能参透其一,已是幸事。
他不能让一只与九幽相连,死后会和地狱一同化为黄土的无穷恶鬼受到哪怕一丝对其生命的威胁。于观南只知道,他一分差池便永生永世都再不与季冥渊相见,一想到这里,他心中克制不住的疯劲儿便不断往外溢出。
上穷碧落下黄泉,世上没有事情是他不能为季冥渊做的。
季冥渊瞧见于观南嘴角流下的鲜血,眉头一皱,像是要咬破了舌头,焚烧了筋脉当中残留的毒素。
两只小鬼架着两个人刚走到木屋门口,一根红丝缠上了它们的身体,同一时间,一枚六角铜币瞬时抹了它们的脖颈。
小鬼还来不及开口呼叫,便瞪着眼睛惨死在了地上。
“噗——!”于观南由于强行施法,毒素攻心,不由的吐出了一口血来。
季冥渊同样嘴角带血,手上的狱嗜还来不及收回,那边的人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冥渊……”
季冥渊深深看了他一眼,将人拉进了怀里,他的力道不轻不重,却好似控制着要将人揉进身体里一般。
“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季冥渊哽咽道。
“对不起……我,我回来了,冥渊,我回来了。”
季冥渊将脖颈深埋在于观南的肩膀上,大抵是过于激动的原因,身体有些发抖,他哭了。
于观南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小心道:“没事了,我们走。”说着他拉着季冥渊的手要往宫殿去,“找堡主算账!”
季冥渊却像是钉死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于观南见拉不动人,回头道:“怎么了?”
“为什么……要瞒着我,我在傩师庙时便有所察觉,可是你为何不告诉我?你要……放弃我吗?”季冥渊道脸埋在了阴影里,呼吸声很重,像是极力克制着要爆发出来的力量。
于观南愣了一下,该来的总会来的,他从未想过避让。他倏然放开了季冥渊的手,季冥渊手里的温暖不见后,那只手像是受惊一般,缩了一下。
“我承认我想瞒着你,但不代表我要放弃你。我瞒着你是因为你为我吃过了太多的苦,每一件单独拎出来都足以令人惊心动魄。季冥渊,我不想让你受苦,更见不得你痛苦,皮肉之痛也不行,我……我会心疼,我会自责,我会看着自己那无用的双手,一遍又一遍发疯,质问自己为何要让你救!“
于观南闭上眼,感受着全身上下每一根经脉带给他的刺痛,又缓缓道:“我也想救你,我也想保护你,是我先喜欢你的,明明也是我先奢望的你,为何到头来都是你在付出?”
季冥渊柔声道:“我愿意。”
“可是我不愿意!”于观南换了一口气,“我不愿意让你因为我受半点儿委屈,我不愿意!”
季冥渊眼里复燃的光芒又暗淡了下去,他曾无数次想过要克制这份他偷来的情/欲,可他逃出了一方之地,便再也回不去了。
“所以你的打算是什么,独自一人扛起所有?就因为你飞升为神,你便觉得可以一个人顶起一片天了?你不觉得你很残忍吗观南,你想让我在失去你的痛苦中活下去,事后再来同我坦白,又或者直接来个英勇牺牲,大仇得报,了无遗憾的离开吗?!”季冥渊的手握成了拳头,其中一只因为抓着狱嗜的缘故,被血丝割开皮肉,暗黑色的血水不断往下滴着,“你因为裴泽的点化,愿意为他伸冤杀仇,那我呢?你能因为我救过你而替我想想吗?!”
于观南瞧见了他青筋暴起的模样,心里的那股火气倏然就熄灭了,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不会了……我发誓这样的事情再也不会有了。”他上前抬起季冥渊的下巴,用拇指轻轻擦掉了季冥渊眼角那晶莹剔透的泪珠,“好了,从今往后你到哪里,我便去哪里,地狱深渊我也陪着你。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季冥渊生气的转过头去,“你还要骗我。”
于观南将他的头轻轻掰正,“不骗你。”
季冥渊往于观南的手上蹭了蹭,抵着他的额头道:“君无戏言。”
于观南道:“绝无戏言。”
两人互相搀扶着一路杀到了宫殿,原本不过几只花里胡哨的小鬼的宫殿,此刻却立满了整整齐齐两排小鬼,而中间的骷髅座椅前站着一位身着红绿相间金丝刺绣华服的女鬼,正是九里红。
九里红头戴凤钗,有几根红线从发梢缠绕至脖颈,一双绿色的媚眼正‘含情脉脉’地盯着两人看,她的薄唇一动,魅惑的声音一起,便道:“奴家果然没猜错呢,两位不消片刻便能解了经脉里的毒素。实在令人敬佩呀。”
于观南眼里发着金光,质问道,“易柏在哪里?堡主算尽心思要除去我们究竟有何居心?”
九里红也不藏着噎着,直言不讳,“武神大人说笑呢,奴家一介女流之辈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将毒手伸向九幽执掌者呢,冤枉啊,奴家这是好心没好报呢。”
“你什么意思?”于观南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解,就连季冥渊也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只见九里红身后坐着的男人倏然站了起来,挡在他面前的红色薄纱被一道法力撩开,男人露出了面容。
于观南只觉得柳暗花明,眼前男人便是他寻找的易柏。
易柏竟是被九里红控制了?
“你对他做了什么?!“于观南怒道。
九里红一脸委屈道:“奴家可是什么都没对土神做,恰是奴家将土神从鬼界堡外捡来了,捡来后人就这样了。”她让开身子指了指易柏,“双眼无神,呼吸迟缓,像根木头一样,好在还活着。”
易柏穿着婚服,英俊挺拔,苍白的面孔上一双丹凤眼里黑压压一片,就连紧闭的嘴唇也因为长时间不张嘴说话而有些干裂。
易柏还活着对于于观南来说是一大幸事,但他却是这副样子,“怎么会这样?”
九里红摆了摆手,走到易柏身边,轻轻挑起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他的天魂丢了,所以才导致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无知无觉。奴家本想救他,也在原先捡到他的位置搜寻过,没有任何线索。”
季冥渊在宫殿角落看到了凌霜,一勾手指,凌霜便飞到了他手中。他冷漠的看着九里红,还没有要拔剑的意思。
九里红知道两位大人不好忽悠,于是先是拍手让一小鬼奉上了迷香的解药,“两位先消消气嘛,这红瓶子里放的是迷香的解药,放心,奴家可再不敢动什么手脚在里面了,两位就当赏个脸,吃了吧。”
于观南半信半疑地看了季冥渊一眼,见他从红瓶中倒出一粒黑色药丸,在手里看一眼,果断丢到嘴里咽了下去。
如此,于观南也倒出一颗药丸吃了下去。
“堡主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坦白了吧?”于观南道。
九里红“啊?”来一声,随后道:“身着婚服是鬼界堡约定成俗的规矩,奴家又为阴界唯一的红娘,让两位换上婚服拜堂成亲,本想着是……”她转动着眼珠子,道:“以为两位是一对儿呢,哎呀,奴家年纪不小了,几千岁的老婆子了,总有牵错线的时候,两位大人可不要怪罪奴家呀。”
于观南冷笑道:“成亲要下毒,还要将我们解决?”
九里红一记眼神瞪向了的小鬼,慌忙解释道:“实在是奴家的疏忽了,家里的小鬼不懂事,怕是放错了迷香,并非下毒。至于解决两位,奴家可是真冤枉,送两位前去洞房的两只小鬼估计是惨死了吧?它们嘴里的解决是服侍两位的意思……哎呀呀,奴家以后会好生教导它们的!”
两边的小鬼大抵是心虚极了,这其中不免有些调皮捣蛋的,吐着舌头便替它们堡主求情道:“大人莫怪呀!我家堡主乱点鸳鸯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另一只小鬼附和道:“是呀是呀,之前森罗殿的世钰判官还被她强行配给了阎魔,惹着阎魔大怒要将鬼界堡一把火烧了呢!”
“对呀对呀,还有酆都的尘世道和极乐阁阁主!堡主是真的老啦!”
“老啦!老啦!两位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她吧!”
“原谅她!原谅她!”
……
于观南:……
季冥渊:……
九里红:……看来她对这群吃里扒外的小鬼太好了,一个个竟往她心口里扎。
见那些平日里微不足道的小鬼对它们的堡主如此上心,想来九里红也不会是什么大逆不道的恶鬼,再来两人与她实在没有什么恩怨可说,自然也就懒得计较了。
事后,于观南亲自对易柏的身体进行了一番检查,如九里红所言确实只是丢掉了一道天魂。
三魂当中,天魂乃主魂,掌’生命‘,地魂掌灵智,命魂掌七情六欲。而易柏丢掉了天魂,身体便失去了生机,也就没有了意识,也没有行动的能力了。
而有关苏木是否为鬼界堡堡主一事,两人也弄了个清楚。九里红说鬼界堡地势险峻,实际上每月十五它所处的具体位置都会发生变化,苏木便是利用这一变化在鬼界堡原先的位置设下迷障,那么逼真的迷障就连季冥渊也被骗了过去,可见他原本的法力便足以与裴泽相提并论,只不过多年来从不参与任何战乱,也不轻易在其他神仙眼下露出真本事,因而才会一直以来在九重天的地位都排在裴泽之后。
于观南真是越来越搞不懂苏木这个人了,既然要神主之位,又遮遮掩掩,既有心机又偏偏不问世事,真是个复杂的神仙,无理的‘恶鬼’。
九里红虽然没有寻找到易柏的天魂,却得手下的小鬼带来的消息,易柏的天魂大抵是被困在了恶狗岭,九里红因乱点鸳鸯一事被恶狗岭精怪记恨,不便前去。于是只能于观南和季冥渊自行前去了,在走出鬼界堡大门前,九里红又对他们道:“奴家当红娘太久了,敢问土神是从未历经情劫吗?”
情劫?易柏?于观南心道:大将军是个从不谈**,从小到大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的正经人,只搞事业不谈恋爱,所谓情劫怕是渡过了也不见得他会放在心上。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毕竟我不过是位新飞升的神仙,堡主为何这么问?”于观南道。
九里红衣袖中飞出一条红绫,那红绫上缠绕着一张画卷,于观南接过画卷打开一看,眼前一亮,画里的人身着一身绿色戏袍,“这画的是易柏?”
“显而易见,正是土神,这是奴家趁苏木不在,端他那迷障时看到的,所以多嘴问一句。”
于观南和季冥渊面面相觑,以于观南对易柏的了解他绝不擅长琴棋书画,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是苏木画的。
“一幅画而已,苏木为人阴险狡诈,多以玩乐为主,所作所为不过是取悦自己。”季冥渊道:“好了,救人要紧,走吧。”说着便牵着于观南往恶狗岭走去。
季冥渊说的没错,苏木这个人做任何事情只有一个目的,取悦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