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登基为神主那天,大大小小的神仙身着华服,齐齐挤在了金阳殿里。待文昌君将新主记载于神仙册中,又带着千机到那九重塔祭拜了历代神仙的天魂,那里原本也当有裴泽的天魂,只可惜因为‘生’的吞噬,裴泽大抵没有在九重天徘徊了。
“九重天新任神主千机,前来拜见诸位前辈!”千机手里拿着三支红线香,香烟氤氲旖旎,从九重塔一楼往上飘去,直到在塔顶上散开为止。
白色的天魂变成了透明的个体,手持净瓶的观音滴了两滴仙露到千机身上,也有头戴高帽的文神将手中的卷轴化成了一支毛笔,在千机的额间轻轻点上了一笔……它们都将祝福给了她,也对她拥有了期翼。
几天后千机召见了于观南,想要封给他一官职做,飞升的神仙是文是武在飞升时便已经注定,于观南既是武神,那便可以代替千机做那掌管九天三千甲的将军,却被于观南回绝了。
“多谢神主好意,我是受前神主点化,在没有找到苏木将其绳之以法之前,我还不想挂任何头衔在身上,怕有违了前神主的期望。”
千机坐在龙椅上,身上的九龙暗袍和头顶的冕旒被她穿出了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来,说来也是,她当是九重天第一位女神主了。
千机见无妄不愿也不强求,只道:“那便随了你的意。苏木一事有阎魔在阴界,若是有任何动静,本座会立马带领九天三千甲端了他的老巢,此事你可放心。”
于观南坐在白檀玉椅上,倏地端坐了起来,道:“不如我先下界做个查探,说不定也会有所发现?”
千机又道:“你的实力不亚于五行之神,但若是与苏木单独交锋,你必定不是他的对手。”
于观南笑道:“单独交锋我肯定不敢,但可以智取,若真让我找到他,我会立马联系到九重天的。”
“就怕到时候出现变故。此事你先放一放,本座有另外的事情交给你。”千机道:“请苏木来九重天的是五行之一的土神,但苏木却说他前去寻找一位友人所以没回九重天。土神是九重天战将,本座怕他凶多吉少,你虽为新神,但也见过他的神像,不如先替本座将他找回。”
于观南心里一沉,怪不得在九重天这么多天都没见到易柏,原来如此,他于是起身行礼,“土神既是九重天如此重要的神仙,无妄明日便启程寻找。”
“有劳你了,你且小心行事,千万将他带回九重天。”
“无妄得令。”
千机掐了掐眉心,估计因为刚登基九重天事务繁忙,比起带兵上战场打仗一事,动脑筋的活儿对于千机而言却是很不习惯,一时不适应,弄得身心俱疲。
*
神殿里里外外几百名和尚无一生还。婆娑城的守夜人成长为了一支壮大的队伍,早在被更多的百姓发现端倪之前便已经将神殿恢复了原状,再从别的地方拉了一群和尚来。
仅仅过去几日,神殿的香火又被续上了,求神拜佛又成为了婆娑城百姓的日常事宜。
于观南化去了身上艳丽的朱红色华服,原本打算换上原先朴实无华的傩服,但细心琢磨了一番,总是担心会遇到熟人,因此换了一件样式简单的灰色长袍。
他手上没什么武器,唯一可以拿来用的武器也不过是他腰上绑着的那一枚六角铜币,因而走在婆娑城大街上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于观南穿过窄小的巷子来到了神殿门口。若是易柏真的去找他的话,应当来过这里,可是从他进门开始,不仅没有发觉到神仙的气息,就连原本熟悉的面孔也个个换了张脸,这让他感到很陌生。
因为闲允的原因,神殿估计遭殃了,他不知道闲允具体杀死了多少人,但他知道杀死闲允的便是季冥渊。了尘的神像从中间断裂开来,一半完整,一半面目全非,犹如细碎的沙石,若是一场大风刮过,大概也就会剩下个残渣。而那面目全非的神像握住凌霜断剑的手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冰上有一丝鬼气。
于观南在放有香炉的案桌下,捡到了菩提剑,剑身完整干净,缠绕在剑身上的菩提枝开出了一朵纯白的花朵。他捡起来看了一会后,将其折断了。
世上既没有小鹿,又何必再生出菩提剑。
于观南从神殿出来后,又将婆娑城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易柏的痕迹,没有痕迹便说明易柏从未来过婆娑城。
苏木撒了谎。
于观南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觉得以苏木的品性大抵是将易柏杀了痛快,又怎会放任他前来寻找自己?
于观南原本走在去往傩师庙的山路上,想到这里便准备调头去往阴界,却在不经意间看见了傩师庙亮起的灯火。
他呼吸一滞,踏出去的脚步又不知不觉收了回来,鬼使神差般走到了庙门口。
于观南推开门,只见祠堂点满了蜡烛,一位月白衣裳的男子正坐在傩族历代的牌位前,他见到那人便不动声色的走了进去。
季冥渊察觉到有人来竟没有半点反应,只不过抬眸用余光看了一眼不知何时立在他身后的于观南,“今夜风冷,武神是来我这庙里躲避来了?”
于观南脸上的面具始终挂着,所以并不害怕直面季冥渊,他在听到这句问话时还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这座寺庙是阁下的么?”
“不是。”季冥渊转过身,将案桌上供奉的牌位露了出来,“是傩师的庙宇。”
于观南假装问道:“傩师?”
季冥渊没再理会他,由于他跪坐着,白色的长发披散了一地,显得柔弱又娇脆。于观南看得有些痴迷,一声’叮叮当当‘的剑与剑鞘撞击的声音将他从季冥渊身上拉了回来,顺着声音看到被丢弃在角落,可怜无助的凌霜。
于观南平静了一下心情,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见季冥渊稍微弯曲了一下腰身,他眼疾手快地便要上前将其扶住,却见季冥渊投过来的奇异眼神,一下子便慌忙将手又收了回去。
“额……”于观南扶正白面,一本正经道:“恶鬼也会祭拜傩师?”
季冥渊心口传来的绞痛一次比一次厉害,偏偏他还不以为然,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自己不是一具躯体,而是一只还有意识的‘活’着的恶鬼。
“我没有祭拜他们,我只是替他们点灯。”他自嘲道:“恶鬼哪会祭拜傩师?何况我这样的,出现在这里,不过是闲得无聊,前来捣乱罢了。”
于观南对他的回答感到很无奈,捣乱?他明明见他将祠堂打扫的十分整洁,而且点灯于牌位面前,对于傩师来说是一种敬重。
他果然喜欢忽悠人。
季冥渊从草团子上站了起来,脚下不知为何一软就要往后仰去,谁知正好扑进了于观南怀里。于观南搂着他的腰身,只见他今日的衣裳似乎比以往要单薄一些,身上的线条在烛光下的照耀下隐隐约约的躲进了于观南的眼里,却见那张平日里邪魅会撩、杀鬼时阴森可怕的脸,此时却给于观南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感觉到气氛不对劲,于观南赶忙将其扶正,谁知季冥渊竟是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武神很害怕我?”
“阁下虽是恶鬼,但……”于观南还没说完,身体一凉,季冥渊从他胸前冒出头,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将他勾得天花满地,那恶鬼像是玩上瘾了,伸手似要将于观南脸上的白面摘下,手在半空中又倏然停了下来,眼里暗淡了几分,而后撑着于观南的身子站正。
凌霜飞到了季冥渊手上,他将还未燃尽的蜡烛吹灭,走到了祠堂门口,“武神要留在这寺庙当中过夜么?”
于观南被他转来转去的态度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上前两步,“阁下这是何意?”他指着蜡烛道。
“太晚了,我要回阴界去。”他边走边道:“武神要是累了,在这里休息也不是不可以。”
于观南哪还有心思休息,本来就因为没有找到易柏而紧张,谁知又碰上了季冥渊,紧张变成了心烦意乱。看着季冥渊的身影,心里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定,只好灰溜溜跟了过去。
季冥渊很少说话,于观南怕自己露出什么破绽,为了打破那尴尬的气氛,一路上都在没话找话。说什么:阁下是九幽恶鬼,那是什么等级的呀?阁下的白发是天然的还是后期加工染色了?对了,我飞升前听闻九幽每百年都要进行厮杀是真的吗?你居然不害怕的神仙就敢上九重天来,是因为这里有什么熟人吗?
……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一大堆之后,季冥渊终于说话了,“你没有武器?想在阴界寻人可不是易事。”
于观南明显尬住了,他飞升时身边除了他师傅留给他的铜币外,就没其他东西了,况且当时鬼面也好,凌霜也好都在季冥渊手里,他又没来得及到招摇山去寻找机缘,所以只能两手空空。
“无妨,我寻人靠的是眼力和脑子,不靠武器。哪怕真遇到危险,我堂堂被前神主亲自点化的武神,还怕摆不平吗?”
季冥渊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两人说着说着已经到了鬼界堡外。
易柏若真是在鬼界堡找来的苏木,那很大的可能要么就是被困在了原处,要么就是……
于观南没有再往下想去。
易柏是英勇善战,但却没什么心眼子,在太商时就总被于观南忽悠着走,在战场上有多神气,在庙堂上就有多笨拙。他有话从来都是直言不讳,得罪了不少朝臣,可偏偏他就是这么副死德行,所以在于观南还没有继位时他便混成了太商最年轻的大将军,实属不易。
“我还不知道,阁下为何会愿意帮我前来找人?”于观南在进入鬼界堡前对着季冥渊道。
季冥渊手指在凌霜的剑柄上摩擦,用近乎于温和的语气道:“你来找人,我来杀人,各不相干。”
于观南一手扶着下巴,“哦?那阁下要杀的这个人是谁?不会是西方武神苏木吧?”
季冥渊应了一声,而后走进了鬼界堡。
于观南心想,到底是个万物灵气聚集出来的上古神仙,哪怕成为恶鬼也终究是心系苍生,可是苏木真的就在这鬼界堡当中么?
鬼界堡与上一次于观南来时相差甚大。此时堡内喜气洋洋,眼到之处一片红,装扮得像是人间成亲时的样子,那用石头垫起的戏台子上还架起了一个帷帐,帷帐里若隐若现可以瞧见一只鬼影。
若是平时,那些跟着苏木的小鬼不早就跑出来闹腾了?谁想到今日却这么安静,小鬼不是没有,而是都躲了起来。